一、
春天来了,村头的杨柳枝头上已经一片碧绿,鸟儿在林中唧唧喳喳欢快地舞着叫着,山坡上稀疏地有了人影,一切和往常一样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偷偷地到常家大院的门口看一看,虽然那里是个曾经让我伤心让我屈辱让我担惊受怕的鬼地方。
我在想金宝,想他傻里傻气的神情,想他呆头呆脑的举动,想他默不作声的爱恋,甚至想他凶巴巴对我发怒的样子,我盼着有一天那个紧锁的大门开着,金宝从里面走出来。
我看了他刻在灵魂深处的日记,他告诉我他是那么地深爱着我,却又不敢靠近我。他不想让我得到一丝伤害,他怕不经意地会吓着我,因为他是个傻子!
那个本子是金宝的一面镜子,我从中看到了一个常年生活在痛苦矛盾中孤独无奈而又真实的他。
自从金宝娘死后,他就躲进了那间封闭的小屋,接受着痛彻心扉的煎熬,书写着他心中的恐惧和愤怒,还有那隐藏在人世间的丑陋和罪恶。
他在记录着自己血和泪的日记中写道:“我本来以为自己是一个多么幸福的人,父母从小就疼爱我,让我得到了比一般同龄孩子更多的快乐。我曾经认为生活永远是那么美好,即使在我高考落榜的时候,我仍对人生充满信心。
可是,当我亲眼看到父亲残忍地杀死母亲的一刹那,属于我的整个世界便随着母亲的倒下毁灭了,原来美丽的天堂和万恶的地狱只有一步之遥!
母亲是那么贤惠那么善良,我怎么也想不到父亲竟会对她下毒手,她是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半辈子的妻子呀!
他残忍地杀害了母亲,是因为母亲发现了他和别的女人鬼混的秘密。既然我无意中看到他杀死了母亲,他也会杀我吗?
我是那么害怕,夜里老做梦。他在我背后举起了棍子,那是他打死母亲用的棍子,上面沾满了母亲的血!
母亲瞪着惊恐的眼睛,花白的头发被粘粘的液体洗了一样,她的脸在不停地流汗,那汗是红的。
我知道母亲是想救我,可是她已经没有呼吸,没有一点力气,她只能瞪着眼看着那个恶魔象杀死他那样杀了我,然后再做出悲痛欲绝的样子,给我穿上一层又一层宽大而华丽的衣服,把我也送到远离村子的荒坡,埋在那堆乱石和黄土的下面,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又可以象一头披着人皮的狼一样,混在人群中滥发淫威为所欲为了。
可是我越是害怕,他却偏偏不杀我!他是要慢慢地折磨我,让我明明活在人世间却永远看不到阳光。他告诉别人我傻了,说话的时候竟然还假惺惺地流着泪,他的话人们当然要听,因为他是那么一位慈爱的父亲!
慢慢地,我真的成了傻子,我的魂魄游离在阴间和阳世的边缘,随时都可能下地狱。
既然我是个十足的傻子,我真想趁着自己的傻劲把他带走,让他到母亲的面前赎罪。
我在准备着,偷偷地藏起了他打死母亲的那根罪恶的木棒,那根木棒吸干了母亲的血,我要用它给母亲报仇!反正我已经是个将死的傻子,我在寻找机会……”
二、
金宝那本厚厚的日记本里字字透着他的痛苦、愤怒和绝望,他说他每天都要到那间屋子里跟他娘商量,他要杀死常有德,可是他的母亲却说什么也不答应。
金宝在一遍一遍重复着相同的内容,说着相同的话,做着相同的事,没有人理会他,因为他是个傻子。
直到我进了他家的门,成了人们眼中的傻子媳妇,金宝那颗僵死的心才又开始苏醒,他在日记里说:“我的人面兽心的父亲又在策划一场罪恶的阴谋,他竟然要给我娶媳妇,这明明是个美丽的借口,进了常家大院的美丽女人,没有一个能逃出他的魔掌……
……我没想到人间真的还有如此善良的女孩子,她很象我的母亲……
我决定保护她,即使付出我的生命也不让她受到魔鬼的侵犯!我的心告诉我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可我是人们心中的傻子。
她居然会对我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就象天上的仙女,我的心被她暖热了,开始跳动起来……”
看到这些话,我的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原来“傻子”对我那么好,他默默地为我做着他心甘情愿做的事,即使是为了保护我而杀了自己的父亲。
我很想见到金宝,告诉他我喜欢他,如果可能,我愿意做他的妻子,疼他爱他一生一世!
可是他走了,一个人孤零零地亡命天涯,他肯定不会再回来,常家大院埋藏着太多的丑陋和罪恶。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不过我相信他一定没有死,好人是不会死的,就象娘一样永远在我心里活着……
三、
爹还是天天去二癞子家赌钱,我怎么哭闹都不起一点作用,一旦沾上毒瘾的人都会这么鬼迷心窍。
每天都是我自己下地干活,没有一个人帮我,因为我曾经是傻子的媳妇,他们怕沾上我就会沾上晦气。
刘嫂来我家看了我几次,她说她的丈夫已经慢慢地有点好转,现在可以自己活动了,虽然还是没法下地干农活,可她的心里又有了主心骨。
我为苦难的她感到高兴,她诚恳地邀请我有空去她家坐坐,因为地里的活太忙,我一直抽不出闲来。
刘嫂偷偷地告诉我有机会就出去找找金宝,她好像知道常家大院发生的事,虽然我没有跟她提过一个字,她也从来没有问过我。
刘嫂知道我心里很苦,爹又是那个样子,她劝我一定想开点,什么事不要难为了自己,她还非要我认她做姐姐,因为我们同样是不幸的女人。
自从心里有了这个姐姐,我感觉自己又多了个亲人,心情也没有以前那么郁闷了,孤独乏味的生活稍稍有了点生气。
爹总在输钱,常有德给她的两万块钱输光了就在我屋子里到处翻,金玉姐给我的两千块钱也被他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找出来输掉了。
那一年雨水充足,收成很好,稻子收下来的时候,我数了数,几亩地竟然打了两千来斤,村里的老人说十几年都没有这么好的收成了。
看着囤积起来那么高的稻子,我的心里多少有了点宽慰,这可是自己用一粒粒汗水换来的。
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已经懂得做人应该怎么生活了,虽然那时我只有18岁。
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苦难,我开始变得坚强,我逐渐喜欢上了平静的日子,打算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做一个女人,平平淡淡地走完自己的一生,和村子里很多普普通通的女人一样,天天在日出日落中打发日子,然后慢慢地老去。
可是残忍的现实竟然连我这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给我,也许我的命中注定了漂泊。
爹又一次债台高垒,逼债的踏破了我家的门槛,这次他欠的更多,来要钱的人有十来个。
爹想拿稻子抵点债,可没有一个人要,稻子不值几个钱,何况家家都不缺。
爹快要被逼疯了,竟然又要我嫁人换钱,因为二癞子答应替他还清所有的帐。
这次我是死活也不同意,虽然二癞子不疯不傻,可他在我眼里简直是一堆臭屎,我宁死也不会嫁给他。
爹真的疯了,他不顾我的死活把我锁在房间里,自己就做主答应了二癞子跟我的婚事,让二癞子马上准备迎亲。
关在屋里,我听到了村子里响起的喇叭声,仿佛在为我奏响的哀乐。
我对爹彻底失望了,对着娘的照片哭了一整天,过了今夜二癞子就要来娶我了。
夜色越来越深,前半夜的时候门口一直有人在低声说话,好像在议论明天的喜事,大多数人在家里等着天明看热闹,我想肯定是这个样子。
后夜的时候,一切都静了下来,整个村子象死了一样。
我把自己的衣服包好,把娘留给我的那个小包贴身藏在怀里,用剪刀撬开破旧的窗户,悄悄地逃出了村子,钻进黑漆漆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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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茫』
一、出了村子,在黑灯瞎火的~路~急匆匆地走,我的心里很害怕。也不知走出了多远,~出现一条宽一点的马路,我就顺着马路一直往前走,天快~明的时候,我来到一个镇子~,镇~有通往县城的车。在常家的那段日子,我多少攒~点零用钱,一直在~~带着,才没有被爹拿走,现在却派~了大用场。到了县城,我在车站里买了~馒头,一边吃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仍然担心爹和二癞子会追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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