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以后，我还是无法忘掉那样的黄昏，我牵着姐姐的手，跟着母亲匆匆走上楚街，幸福路，黄运路，马陵路，左拐，进入两肩宽带蝎子巷，到了尽头，再向右拐，侧身进入另一条更小的巷子。这条路艰辛又漫长，我们必须加紧胳膊，缩着脑袋躲躲闪闪，沿途绕过十几个**在外的水槽，二十多根晾衣杆，以及搁着无数砂锅的蜂窝煤炉子，放着搓衣板的洗衣盆，积满水垢的铝茶壶，反扣在墙上的穿洞的铁锅。路的尽头，是一扇紧闭的窄小木门，母亲捏住生锈的圆门环，轻扣几下，门嘎的一声开了，我们眼前一片黑暗，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类似腌咸菜的味道。

这一年我七岁，姐姐大我一岁，正在上二年级，可有人说她更应该去幼儿园。姐姐有着洋娃娃一样的面孔，五岁以前，人见人爱，五岁以后就在也没有长过。母亲眼睁睁看着我从姐姐后面追了上来，，个头超过姐姐，她的脸上一天比一天着急。她从此就没有带姐姐出去过，她不喜欢听人夸姐姐‘玲珑可爱’，更不喜欢‘娇小’这个词。

母亲不相信医院，因为那个戴着眼镜的医生总是一脸不耐烦。“遗传变异，听说过么？概率，听说过吗？没办法，只能物理治疗。试试吧。”

母亲也不相信物理治疗，一位热爱双杠的体育老师告诉她，所有的田径运动都可以使人身体硕长，她凝视着老师的眼睛，心想，你也人和潘长江差不多吧。

母亲宁肯相信隐藏在蝎子巷深处的那扇带圆环的木门。她从那间昏暗的屋子里带回一瓶瓶神秘的清水，逼着姐姐喝下去，她想起那个戴眼镜的医生，模仿起他的语调来，‘精神变物质，听说过吗？’

然而姐姐很满意自己的身高。“排队时从来没有人和我争第一名。”姐姐喜欢站在第一名的位置，课间操，跳舞，开会等等，她总是跑在最前面，她知道奔跑比行走更能吸引人的目光，何况她的身体条件决定她必须奔跑，或则就有可能被别的同学淹没，更何况老师门也有可能就站在教室窗户的玻璃后面。走廊的阴影下面，楼道的拐弯口，。她喜欢有老师看着她，即便不是她的班主任，她也希望他们能认识她，喜欢她。从学校门口到教室有两条路，一条是绿树成荫的公共甬道，一条是老师办公室的走廊，除非是送作业，或者同学有问题向老师请教，学生是很少去走教师那条走廊的。只有姐姐例外。上学放学，她无论如何都要拐个弯，装出走错路胆怯的样子，迈着急急的碎步，吐着舌头走完整条走廊，再用几个欢快的舞步，结束这场模拟的冒险。

我从教室出来，径直穿过甬道，在大门口气鼓鼓地等着她，她朝我飞奔过来，碎花**象花伞一样撑开。

**上姐姐特有的，母亲爱美成癖，她不想看到姐姐平庸的短腿，套着更加平庸的长裤，正如她不想让人看到她那平平的**一样。她给姐姐设计了一系列上身短小，腰部打皱的短裙，无论春夏秋冬，她让姐姐穿着同一款式的**，天寒地冷，母亲就给姐姐准备了一双有一双御寒长袜，袜口缝着松紧带，外则织上可爱的图案。简直是化腐朽为神奇，她把姐姐从一个平庸的典型，提拔到一个无人可即的高度。姐姐穿上这些小**，配上小靴，奔跑在校园里，如同一个公主，在自家的花园里在扑捉蝴蝶，与之相比，我这个发育起来按部就班的妹妹看上去就象她身边的一个老实憨厚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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