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气多变，后晌还是晴空万里，临近傍晚，居然阴了天。

陈家晚饭历来就早，赶在阴天，没事可做，才五点，妈妈就张罗着开饭了。美清没胃口，就自告奋勇给一个人住在老屋的爷爷去送饭。

晚饭无非窝头、锅贴、煮红薯这几样，实在难指望有什么惊喜。粥倒是热热的还算顺口，多喝两碗，当时管饱，上两趟茅房肚子也就空了。

老屋不远，来回不过二里地。美清心里有事，到爷爷那儿把饭放下磨磨唧唧地不想回去。爷爷腿脚早不利索了，又有痨病，白天还挪动着晒晒太阳，到了晚上动也不能动。

饶是这样，老人倒不糊涂。看天要下雨，嘱咐美清快回家，吃完饭再给他送块塑料布来，用砖头压到房顶，还能挡挡雨。屋顶有个地方早漏了，正对着床，一下雨简直没法睡觉。

美清应着，匆匆赶回去。一家人早吃得差不多了，脏碗横七竖八地摆在桌子上，等着她收拾。

她盛点剩饭胡乱扒拉两口，又紧着洗碗扫地，忙乱一阵儿，天就黑了。

两个弟弟到底年纪小，睡到炕上也不安分，你捅我一下我砸你一拳的闹，还没睡着就喊着肚子饿。当妈的一个窝头掰两半，一个面前扔一块，像喂猫。这时候连稀粥也没一口，窝头又硬，两个人被呛得使劲咳嗽。如此几次，记住教训，居然不再喊了，反正没什么念想，还不如到梦里去找肉吃，希望还大点。

美清终于挨到一家人没了动静，听听爹妈那个屋起了鼾声，便装作上茅房，悄悄地溜出去。四间房里边是通着的，只在堂屋和灶屋分别开了门，这给美清提供了方便，进进出出的不惊动别人。

天阴的很沉，雨还没下起来。

轻手轻脚地到了韩家的两扇大铁门外，美清犹豫了一会儿，才伸手轻轻地去敲门环。其实天还不晚，也不过八九点钟而已，从窗户上透过来的灯光看，韩家婶婶应该还没睡。也是，儿子出了那么大的事，谁能睡得着呢？

“是谁？”

果然，女人软绵绵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

“是我，美清。我来给您做会儿伴。”

美清也压低了声音回话。

大门轻轻打开一条缝，韩家婶婶打着手电筒，头发蓬乱，又惊又喜的把美清让进来：

“我正发闷呢，你韩叔叔不让我一起去医院。可在家里呆着心里也不塌实，心里怎么放得下哦！”

女人说着，眼圈发红，眼里有晶亮的东西要掉出来。又不能在晚辈面前失态，只好低头掸掸身上的灰，把这一阵尴尬遮掩过去。

想起长春瘫坐在地上的样子，美清也不免喉头发硬，一股酸酸的热流直冲鼻腔。

“韩叔叔没打电话回来吗？”

她盯着桌上红色电话问。

“电话倒是打来了，医院说是颅内出血，倒没伤着大脑，就是有点。。。。。我记不得那个说法，反正就是有点不认得人了，连怎么受的伤也说不清。。。。。。”

韩家婶婶说着，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啦啪啦”地掉下来，又从身上抽出手绢去擦。

“是短暂性记忆丧失？”

美清从大脑里搜出一个词。

“对，对，你韩叔叔是这么说的。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他也顾不上解释清楚，就挂了电话。不知道长春出来后。。。。。。还认得我这个娘不。。。。。。”

女人悲从中来，眼圈又**。

美清心里倒安定下来。

“您放心吧，不碍事的，只要没伤着大脑就好。我见过我大哥的病例，上边也是这么写的，那都是暂时的，几天就好了。我大哥现在不是好好的？什么都记得，能吃能喝，壮不知道有多壮。。。。。。”

想到大哥那条残腿，美清突然觉得这个比方打的有点不对，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只好打住。

韩家婶婶倒没在意：

“恩，阿米托佛，祖宗保佑，但愿，但愿。。。。。。。”

女人闭上眼，双手合十，鸡啄米似的祈祷。一绺乱发从前额溜下来，给本来保养很好的脸上平添几分凄楚。

“我今天去给长春爷爷上了个坟，让他保佑长春平平安安，保佑这个家里别再出什么灾祸。老爷子的忌日快到了，他活着的时候最喜欢长春。。。。。。”

女人念完佛，打开了话匣子。

美清把消息打探清楚，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不好立刻就走，索性陪她聊天。

因为牵挂的是同一个人，自然惺惺相惜。娘俩唧唧咕咕地扯了很久，看看墙上的闹钟，竟然指向十二点了。

美清惦记着明天是周一，要上学，就站起来告辞。

“哎呀，这么晚，清清不要走了，就在这里陪婶婶睡吧！”

女人真心实意地留客。美清因为出来的时候是背着家里人的，倒不敢说不回去：

“不了，婶婶，明天一早我要帮妈妈准备早饭，还要去学校，在这里睡不大好。再说这么近，几步就到了，不要紧的。”

女人知道她家人多事杂，也不强留，拿了手电筒送美清出门。

刚一开门，两人同时“哎呀”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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