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哥哥从县上回来，说要带姚远上学的时候，姚远还在地里干活。这时他已说服了自己，心如止水，安心做一个农民。没想到哥哥说要送他上学，而且催得很急，不容他说任何话。就这样，他放下锄头，仓促地跟上哥哥来了。临出门前，母亲急急地抱来早为他准备好的被褥枕头，全被哥哥挡了回去：“一个上学的学生，盖什么丝绸被子，到县上我给他找床军用被就行了。”说完，就急急地出了门，因为这天他还要起程回青岛。没办法，母亲急急地装了几个馍，让三姐追来塞到了姚远手里。
姚远和哥哥兄弟两个的性格截然不同，甚至包括长相。哥哥也许当过兵的缘故，办事干净利落，雷厉风行，敢作敢为，因性子急脾气大，有时难免急燥，在有些细小问题上欠周全，有点粗枝大叶。而弟弟生性懦弱，自卑感强。在他一岁左右的时候，哥哥就当兵走了，也许是长期与三个姐姐一起长大的缘故吧，身上多少有点女孩子的羞涩和腼腆。虽出生在农村，但重男轻女的父母对他呵护有加，凡事依靠父母，没有主见。在相貌上，哥哥个头高大，皮肤白晰，身板挺拔；弟弟皮肤较黑，相貌斯文，身形瘦削，一副文质彬彬样子。因为哥哥常年在外，弟兄俩相处的时间极其有限，姚远从小就有些怕哥哥，兄弟俩在一起，弟弟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像个谨小慎微的小跟班。姚远不只一次听到有人对哥哥说：“一点不像你弟弟啊！”
快开中午饭的时候，姚远要找的人来了。他掏出一把钥匙，告诉姚远要住房子的大概方位，要姚远自己去找。他只字没提吃饭的事，姚远也不敢问，就用9块钱买了半个月的饭票。当时还要粮票，可姚远没有，就说以后回家带来，因为有这位师傅担保，灶上管事的人就答应了，算是开了恩。这时，他身上只剩下一块多钱了。
拿到钥匙、买了饭票，姚远就抱着被子按那位师傅说的方位去找。倒也不难找。县一中就在郊区，出门左拐，一过党校，便是一片田地，要找的房子就那么孤零零地伫立在田地的中间。这是个废弃的水泵房，听说曾有个看园子的老头曾经住过，他死在里面之后，再不曾有人住过。
姚远越是靠近那个房子，心里越气馁，他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千万不要是这个房子千万不要是这个房子。等他走近这个房子时，心里更是绝望了：房子在一个地埂下，一侧有个绿得令人发呕的臭水池。他唯一想的是自己走错了，绝对不会是这样的房子。可当他抖抖索索去开锁，令他绝望地是，门却打开了。由于唯一的窗户被重新封死了，屋内一片害暗，打开门第一眼他什么也没看清，过了好一会儿，目光渐渐适应，他才看清迎门有一个窄窄的土炕，炕上的竹席一片一片，破烂不堪。房子左侧是一些粗壮的水管，黑不隆冬看不甚清。
姚远没有勇气踏进一步，就又返身爬上身后的田埂。他在这个县城举目无亲，零星的雨点还不时地飘，无处可去的他却如泥塑木雕般在田埂上呆呆地坐了一下午。从小被父母娇惯，三个姐姐呵护，他何曾吃过一丁点苦？如今却要他在这样的房子里住，对他无疑是三九天陡头泼了一盆冷水。他多想转身跑回家，可他知道自己已没有回头路了。
因为天阴，黑得较早。看着天色渐晚，姚远无可奈何，只好从田埂上拨了些蒿草，咬着牙硬着头皮走进屋子。没有电灯，他摸黑把屋子大概地打扫了一遍，把带的一点动西搬进去，把那床军用被铺一半盖一半，枕着买来的几本笔记本，空着肚子早早地和衣蜷缩着躺下。到了秋天，加之下雨，夜里，他好几次被冻醒来，后来没办法，他只好坐起来，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眼睁睁地坐到天明。
天一亮他就来到学校，到校园的水龙头下简单地洗了把脸，漱了口，到校门口的宣传栏里，找到自己的班级，就打问着找班主任报名。要报名时，班主任一问，他才醒悟自己连一分钱的报名费都没有了。他只好支吾着说，能不能宽限几天，等哥哥来了再交，昨天哥哥走得急，忘了给他学费了。
班主任大学刚毕业不久，很年轻也很帅，他看了一眼姚远袖子上的黑纱，温和地说：“不要紧，我先给你垫上。现在课本没有了，可能得等一段时间，到时课本来了，你连课本费一块儿给我。”姚远没想到老师这么好，感激地直点头。老师接着说：“开学这么久才来报名，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我大他去世了……”也许是从昨天以来第一次有人关心自己，姚远口刚一张口，眼泪就跟着下来了，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年轻的老师急忙走过来抱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难过！以后有什么困难记着一定来找我，我一定会帮你！”听老师这么一说，姚远的眼泪流更多了，他知道这很丢人，可是止也止不住。
“来擦把脸，完了我带你到班里。”看姚远止住了眼泪，班主任走过去，倒了洗脸水，淘了淘毛巾，拧干，递过来让姚远擦了把脸。
“我们走吧。”姚远擦完脸后，班主任和姚远走出办公室，把他领到教室，介绍给上早自习的同学，并把他安排在教室最后的一个空位子上。他还请求坐在旁边的一位男生帮助姚远，他说：“革建文同学，姚远同学还没课本，你们俩先共用一套好吗？还有，姚远同学拉下了不少课，你也帮忙抽空给补一补。”
姚远的高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一点不象他所期待的样子。从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了想逃出去的念头，所有的梦想信念就这样一点点消磨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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