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想到辞职，虽然我连夜赶出的设计稿让主任大为光彩，因为它得到了新来经理的赏可。作为开发部门的主任他对我是感激不尽。甚至还为我设宴庆贺。但辞职的想法一旦产生，便如破土春笋节节上涨。我潜回这个城市本意是寻找宁静，如今要我装作若无其事的面对他，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回到这个曾经流过无数泪，淌过无数血的城市，是为了陪伴我的妈妈。她已经在城郊的公墓里静静躺了十二年。我每年都会在她祭日那天潜回来在她坟前献上一束洁白的郁金香——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的花。然后静坐在墓前，陪她一会儿，。把心中的苦水倾诉给她。在外漂泊数载后，我经常在恶梦里见到可怜的妈妈，她憔悴的面容，沧桑的脸颊。我这副模样，肯定让她在九泉之下不能安心。

我很任性，但也有一定的原则。既然答应了主任做这份设计，既然唐龙彦欣赏这份设计，我就得善始善终。毕竟是我曾经负了他。他能当上经理，也算他的能耐，我不能在我交出设计后包裹款款走人，釜底抽薪的事我干不来，尽管在我的心中我对他也有几分恨意。我决定在他完成这个设计后走人。他是经理，我是卒。他在楼上，我在楼下。静观其变我还有这个能力。而且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骄傲的公主。

主任还是摆了个宴席为我庆功，让我惊讶的是，唐龙彦和老董的女儿一起出席了。而且恰好坐在我的对面。

主任招呼大家吃菜喝酒，何天雷应主任之吩咐，帮我倒酒。其实他是不知道，尽管今天的酒宴是冲我而来的，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我理所当然成为了今天的主角，但我绝对是不沾酒的。前天的宿醉至今还有后遗症，加上昨天的熬夜，身子虚弱的很。可我今天出奇意料的是化了淡妆，因为我不想在某某人面前展现我的憔悴我的疲惫。昨天受他的一巴掌记忆犹新。

大家面前的酒杯斟满了，主任带头立起来，提议大家为我举杯。因为他的激动，站起来了，所以大伙儿也跟着立起来，包括刘艳敏和唐龙彦。面对那些高举的酒液，我潜伏在心里的难受又翻涌起来。

“对不起，我不会喝酒。”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引得众人眼珠子欲夺眶而出，不会喝酒的我会毫不犹豫灌下一斤白酒。

“不会吧，你前天晚上一口气喝了一瓶白酒，还是斤装的呢。”我最烦的李兰抢在别人面前讽刺我。

她的话一出，我感觉唐龙彦冰冷的眼光飞快得射在我被妆掩盖的脸上。我在心里苦笑，我明白他此刻的心里活动，他肯定对我昨天当着他的面狼狈不堪地吐得一塌糊涂有了一个理解。毕竟和他有过亲密的关系，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对酒过敏的习惯。

何天雷默默地为我把酒换成饮料。他对我无声的体贴让一直爱慕他的李兰更嫉恨我了。此时的场合她断不可用语言刺激我，因为总经理和经理都在呢。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今天刘艳敏和唐龙彦是我的佛，有了他们在，李兰只能夹着尾巴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嫉恨的目光折磨我，却没了往日的夹枪带棒。她喜欢何天雷，何天雷爱慕我，她自然对我有几分醋意和恨意。我虽然觉得她烦，但我不讨厌她。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何天雷。虽然他比我大一岁，在他那个年龄上，已经做到计划部的副主任，但他永远不可能走进我的世界。

我讨厌男人，不是因为和唐龙彦的交往失败。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是红颜祸水；而在女人的世界里，男人又何尝不是致命的祸根。因为我母亲就是死在男人这个祸根上。她本来可以在家乡的小县城嫁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人，过着平淡的时候。可命运的邂逅让她遇上了多情又不专情的父亲。在父亲的事业中，她付出了自己的红颜，自己的青春，而得到的回报是父亲一次次的背叛，于是母亲选择了最迂腐最传统的结局——吞药自杀。穿着剧团里演戏时最精美的戏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她平静地解脱了自己，却把我从此推进了火坑。

因为母亲的死亡，我的命运从此改写。

酒杯交筹，体面的谈吐在酒桌上流泻。刘艳敏的到来让主任觉得蓬荜生辉，他小心伺候。而英俊潇洒的唐龙彦自然也是女人眼中追逐的猎物。连一向追求何天雷的李兰也暗送秋波。不管谁的酒他都照收，不管谁的话他都面带微笑应酬，除了对我。在这种场合中，我是不会主动迎合他的，尽管当初是我毫不留情离开他的，但回头草的滋味我还不想尝，也没资格尝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正眼看我，他的殷勤只对刘艳敏一个人绽放。我敢打赌，从他进门开始就没仔细端详过我。男人全是白眼狼，妈妈是这么教我的，后来我最好的高中朋友韩风琴也是这么教育我。今天我用自己的例子再次论证这个千古真理。

在人们酒酣耳赤时，我偷偷起身去了洗手间，望着镜里如花似玉的脸，我木然的补了点妆，然后打开水龙头，任冰凉的水冲刷我有几分躁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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