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青石堆砌，绿树繁茂之间，露出德浴宫一角，悠然的乐声随风传送。银铃子跟随青乙颐往前去，越往前去，二旁跪地的女子身影越减。不用青乙颐说明，熟谙宫廷生活的银铃子也知道，德浴宫不是寻常侍女嫔妃能进入的。

青毯一直铺到德浴宫入口。青乙颐身后的随行侍女宫人止步，只有东平继续跟随。银铃子抬头仔细端详那殿，并不比元宫其它宫殿更宏伟，都是一式一样的巨石所砌，布设亦是一般的常青环绕，而比之之前所见各宫，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无斯兰宫的贵气，亦无春生宫的大度，同庞恩宫、沐政宫更是不能比。银铃子不免疑问，难道一国之君的青乙颐的居所竟还不如后宫之殿？

身旁青乙颐仿佛洞察她心中疑惑，只是一笑。三人踏入德浴宫，离开青毯的那一刻，银铃子忽然感到脚下地面的震动。她惊慌之下，一手更是牢牢握紧青乙颐。

地面由一块块青石所砌，石与石之间，经纬分明，如精密编织的巨网。乍看并无什么，定睛细看，却花了银铃子的眼。

青石犹如一只巨大的活物，踏在它的背上，可感受它的一呼一吸，而它的纹路，在傍晚的光线里，瑰丽神秘地不停扩散。

那是幻术！银铃子心里明白，可就是没办法转移目光。

一只大手轻轻覆在银铃子额头，盖住她双眼。奇异感逐渐消散。青乙颐低声道：“现在的你还没有能力看这个！以后吧，以后会让你看个仔细！闭上眼，跟我走！”

他的手离开了，银铃子依言阖目，继续往前去，脚下又如平地。东平默默跟随，以他的修为，自是不必闭眼。

昏暗之中，可感受他握她的手，宽大而有力，可隐约闻到他的体香。若时间就停在这里，没有过去没有将来，该有多好？可银铃子清晰地听到她的金缕鞋扣在青石上发出的轻响，嗒，嗒，嗒，如时光的轮音。

这一路终究停下，银铃子身子一轻，睁开双眼，人已在他怀中。高高的台阶在他们脚下，往下看去，长长的盘龙带竟是抚过云端。东平亦步亦趋紧随在后。银铃子四下张望，寻常的宫廷台阶到了此处，竟幻化成云梯，细长一条，没有尽头，也没有起点。若换了她独自上来，也许没几步就心慌落下。这难道亦是幻术？德浴宫竟是一座由幻术操纵的宫殿？但看青乙颐步伐，一分谨慎一分小心，也许一步没有踏好，当真会粉身碎骨。

青乙颐出奇的温柔道：“眼前所见，亲身目睹，也许都是幻景。只有拥有、占据，才是真的！”说话间，还加了份力量搂住她。

银铃子一个惊颤，玉如意顺手滑出。见那片绿落下云头，她忽然心疼，仿佛落下的是自己的心。东平急忙伸手去接，但德浴宫的台阶太窄，他虽然接住，却失了重心，一脚踏空，竟抱着玉如意一同坠落下去。

银铃子不禁惊呼一声，东平于半空中微笑，仿佛在说不碍事。眼前东平越坠越小，消失云间，银铃子急忙扭头求助青乙颐，他却笑意盎然地凝望她。

“青乙……”

当他的唇封住她的言语她的请求她的惊慌，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身子本就轻盈，这一刻竟似云端飘浮。夕阳西下，绚丽的橙光映在他的青袍上，滚金的王袍金光丈丈，而他的双眼，闭上后竟充满温情。他的舌触碰到她的伤口，她不禁浑身一颤，想要躲闪，但娇巧的丁香已被他牢牢吮吸住。于他的热力中，她觉着自己一寸一分地融化。伤口不再疼痛，慌张慢慢消失，心却逐渐上浮，向上，向上。

她终于闭上眼，而他却睁开了眼。她没有见到他眼中的得意之色。一次又一次的亲吻终于使他明白，有些女人，光是亲吻就足够了。

他慢慢地退去，满意地看她伏在他胸口。珠翠颤巍巍，脖颈粉嫩嫩。忽然，银铃子想到什么似的，急急抬起头来问：“东平呢？东平怎的了？”青乙颐微微不悦，沉声道：“你往后看，他不是好好的？”

银铃子直起身子，越过青乙颐的肩头，看见东平和另一人正对她微笑。“我没事，多谢公主关怀。”另一人恭敬行礼道：“属下尾宿，见过公主。”银铃子立时明白，这尾宿必是守卫德浴宫的宿将，难怪刚才东平坠落，青乙颐却不当回事。

尾宿年纪看上去不小，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笑起来似朵菊花。银铃子因在青乙颐怀中，微微羞涩地点点头，当作回礼。

四人一齐走完云梯，踏入德浴宫。银铃子方才明白适才青乙颐的话：眼前所见，亲身目睹，也许都是幻景。她也终于明白，为何觉得德浴宫少了点什么——虚幻主宰，自然比之其它宫殿少真实感。

一进德浴宫后，她惊讶地看到宫内陈设杂乱，毫无一点王者居所的气势，乱七八糟的物件堆满，甚至连走路入殿都难。

青乙颐放下银铃子笑道：“委屈你在这住几天！”银铃子心想，乱成这样，哪里能住人？

“怎么，不愿吗？”青乙颐双目发光，紧紧盯着她。银铃子并不理他，左右打量，仔细看来，物件虽多虽乱，但还是有一点规律。左边多堆放硬件器具，如巨大的看不懂用途的器械；右面则多是细软物件，如一张高悬墙壁宽大的牛皮地图。

银铃子随口答道：“我还能怎的，已然被你带到这里！”

青乙颐大笑一声，喊道：“尾宿！”

“属下在！”尾宿上前一步，双手一展，衣衫鼓风，再那么一合，一起一落间，一股强大的灵力充斥整座殿堂，转眼间，景象改变。青光凛凛，金光闪闪。银铃子再看德浴宫，已换了一派轩昂豪迈，镂玉镶珠的壁廊，金石银具的内设，唯一不变的是右边墙壁上一副巨大的地图。

原来刚才那一幕，仍然是幻景！

“适才跟你开个玩笑！”青乙颐又拉起她的手，笑道，“我岂舍得让你住那样的宫殿？”

银铃子愣了愣，瞥了眼尾宿，后者已收起袖管，垂首而立。青乙颐见她眼光，自然知道她想什么，扬声道：“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尾宿别说一般人见不到，就是我元国的三大宿将，也难得见他一面。而且见到了也未必是真人，嘿嘿！尾宿，来给我元国未来的王妃看看你的真面目！”

尾宿低声道：“主上取笑了！”“了”字未落，他满头的白发消失，连同身上的衣裳，都换成了紫色。银铃子早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位宿将的功夫真是匪夷所思。她再愚钝也明了，德浴宫所设一切幻景，皆出自这位宿将之手。

尾宿抬起头来，消瘦的脸庞上竟是一双紫眸，如紫色水晶，闪闪剔透，折射出魅人光泽。他虽是中人之姿，但凭这一双紫眸，却胜过世上无数人。

对着这双紫眸，银铃子不禁心中一动，但自小接受良好教育的亨国公主忍住了，没有说出心中的话。

紫眸者，魔王后裔。

尾宿仿佛看穿她的心，淡淡一笑，紫光明丽，却又低下头去。紫色瞬间消失，他又成了半老头子。

只听青乙颐缓缓道：“你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见过尾宿真面目的人！”

银铃子道：“我明了。”

青乙颐挥手示意尾宿、东平退下。偌大的殿堂内，一剩下他二人，银铃子顿时紧张起来，胡乱说了句：“谢谢你信任我，带我来了这里，还让我见了一般人都见不着的尾宿！”

“总是一副怕我吃了你的模样！”青乙颐叹了声，拉起她的手，走到地图下。巨大的地图，由数十张牛皮缝制而成。设计者匠心独具，一般每一块牛皮代表着每一个国家。但东面巨大的一块仔细一看竟由三块牛皮拼合而成，而那西面也由二块牛皮组成。这正是元、利二国！北面应有一片辽阔乃贞国的地盘，但制作地图者居然只做到蕴蓝北面镜湖，再往上就只剩两条牛皮带子悬挂住整张地图。

银铃子随他伫立，默默目视她自己的国家，一整块巨大的牛皮，一张牛皮而已。

她身旁的男人沉声道：“其实，我早就想带你来这里……朱银铃，你注定与我分享天下！”她回头，又见初相识威武男子凶悍的神情！

青乙颐咧嘴笑道：“替我生个儿子吧！老子会给他打出一个天下！”

银铃子身为朱雀王族的血脉不禁沸腾，她儿子的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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