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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宿一路跟随青乙颐,他知他必有话对他说,不想青乙颐竟带他出宫了。二人自侧门而出,并没引起丝毫惊动:守卫的侍从早有默契,既未行礼,关上门后甚至连眼都没抬一下。
只走了一步,青乙颐便停下,低低笑道:“你打算让本王这样出去吗?”他一身青袍,雍容华贵,而帝王天生的气质,傲睨天下,即便是再没眼色的人也能瞧出其身份不凡。
尾宿立刻反应过来,青乙颐带他出宫,需要他的幻术。他口中道一句:“不敢。”手在袖管中一动,眼前的王者就霎时消失。
青乙颐转过身,在尾宿的眸中满意地看见自己,满脸皱纹花白须发,而身上的衣裳也变作了寻常布衣。他望着尾宿:“本王夜巡,岂可少了美人相伴?尾宿,你可知我此刻最想看见谁吗?”
尾宿心中一沉,凝重地点头。再次抬头,已是容光逼人。眉似新月,眸若沉星,一身素青,亭亭伫立于青乙颐面前,不是房兔又是谁?
青乙颐暗暗叹口气,他错了。沉声道:“我们得加快脚步,小兔,你跟得上吗?”
尾宿道一声“是”,甚至连声音都模仿地惟妙惟肖。
犹豫了片刻,青乙颐道:“算了吧!时间紧迫,你无须运用身法,跟我来吧!”
夜空下,黑色的天与青色的地之间,二道身影一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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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氐二人离开斯兰宫后,无心现身于适才二人所站之处,口中喃喃:“皝家?卜师之族?”原来他隐身暗处,将二人对话听个一清二楚。
他神情恍惚中,不禁双手握拳,周身散发出一层灰蒙蒙的青光。青光一闪一亮,却始终颜色黯淡——那是他的灵光,与元国诸位上将的不同。
无心的耳畔仿佛听到临行前,多莫诺语重心长的话语:“你年纪尚幼,不足以开谶,于你的身世,切莫太过计较。待你成人,真相自会水落石出。”因这句话,他慢慢舒开双拳,青光消散。
开不了谶,不能轻易开谶。
无心抬起小脑袋,眼中盈泪:“嬷嬷……”这一刻,他只想扑入银铃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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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青乙颐低沉问:“你可知为何要带你出宫?”尾宿被他牵引着,飞过元国无数屋脊,心中一片混沌。“属下不知。”
青乙颐道:“只因元国的最后一宿,要落在你的身上!”
尾宿更加不解。
“元国七宿,尾箕难离。可世人如何也想不到,我竟点你为尾宿。便是角量、氐弥等人也不明白,身为魔族,如何能担当一国上位宿将?”
尾宿忙道:“承蒙主上不弃,救我于危难,是我本领不济,被诸位将军看到了真身,他们固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不痛快,是我给主上添麻烦了。”
青乙颐嗤笑一声:“切,我青乙颐岂会在意你身为魔族又或是别国人?何况我的属下?他们若有顾虑,顾忌的也不是你,而是担忧天下人的唇舌。但那又怎样?来日我元国一统天下,我必会将你的真实身份昭示天下!”
“主上!”尾宿动容。
青乙颐顿了顿,神秘地笑道:“箕宿亦是一样。”
尾宿心内一动,莫非箕宿也是魔族中人?
“我们到了!”言语间,青乙颐已停下身法,站在一处僻静的小院落前。“这里就是箕宿的家,嘿嘿,号称四国最神秘的家族,元国皝家!”
尾宿大惊,于他所想不同,箕宿并非魔族,且出身不亚于魔族的神秘。元国皝家,乃卜师之族!
定睛细看,眼前的院落,位于荒山脚下,门前疏柳几株,叶头早因季节而枯黄飘摇。走近几步,可见石墙斑驳,杂草间生,一副贫瘠穷酸人家的模样。若非青乙颐指说乃元国皝家,任谁人见了都不屑一顾。
青乙颐在前边走着,解释道:“此间不过皝家在元国的一处居所,另有几处稍微象样些。”
“哦。”尾宿随口应了声,却见眼前残破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青乙颐笑了笑,停下脚步等尾宿并肩,却是捉了他的手,一同入内。开门的仆从低声道:“主人已等候多时,二位请随我来。”仆从衣裳朴素,言语平静,举止得体,果非一般人家能役使。
尾宿一踏入院落,便心生异样。青乙颐在他耳侧仿佛嘲笑道:“小兔到底住惯了豪宅,怎么,见不惯清净人家?”
尾宿愣了愣,还是低声道:“我觉得这里不妥,与德浴宫相似。”
青乙颐低低笑道:“还是大有不同的。”
只几步,三人已走过房前泥地,来到了青漆剥脱的门前。仆从推开门,示意二人入内。内里光线暗淡,但仍可见陈设简单整洁。
青乙颐拉着尾宿的手,走了进去。门在二人身后阖上,一阖上,里面的光景却变了。只是一刹那,面目全非。原本简陋的家设,忽然焕发出古朴的神秘光芒,暗淡的光线转了青灯明丽。与尾宿的幻术截然不同,物件外形上无丝毫的改变,改变的是本质。仿佛明珠拂去了尘土,美女拿下了蒙纱。
尾宿惊讶地观看这一切,青乙颐却大笑道:“出来吧!不让你再等!”
一人从古色古香的屏风后移步走出,尾宿看他一眼后,竟失了魂,再无法转移目光。
那人一身紫衣,身形修长,容貌只是寻常,但脸上带的浅笑却风情万种魅惑人世——竟是难辨雌雄。“我早算到今日有贵客临门,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二个假人!”甚至连声音都是清脆脆,不分男女。
青乙颐大大咧咧找了张椅子坐下。尾宿还愣在那里。来人微微一笑,问道:“你看我什么?”
尾宿回过神来,低头道:“失礼。”
“是有些失礼!”紫衣人转身,坐到青乙颐对面,道,“你们二个伪装而来,却见了我的真面目,但这一点,我就可以要你们死。”他说话声音不响,却极有力度。
尾宿走到青乙颐身旁,又看了那人一眼,正对上他黑色明亮的眸子,不禁又低下头去。但他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语,虽然站在青乙颐身旁,身子却在轻颤。
紫衣人以为尾宿被他识破幻术而震惊,不再看他,转了目光,对青乙颐道:“上次你蒙面而来,废了不少口舌说不动我,这次带了个帮手前来,难道想打架,绑了我去不成?”
青乙颐翘着腿道:“皝济,你说呢?”听青乙颐这句话,尾宿顿时明白眼前的人正是箕宿。皝济皝济,不就正是皝箕吗?
皝济冷笑道:“我不习惯同假人说话,你们还是以真面目示人吧!”
青乙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道:“元国皝家,卜师之族。皝家每个人都具有卜师的能力,皝济你也不例外。你一眼能看破我们的幻术,自然也心知肚明我是什么人,可为何还要拒绝我?”
皝济依然冷笑,拒人千里的冰冷。“这次我以真面目见你,就是要你明白,你我的不同。你二次前来都不露面目,缺乏诚意,所以你再说一万遍也没有用。何况我们皝家已经为你出了一个无心,你还想要什么?”
尾宿听在耳里,心却飞到九宵云外。无心也与皝家渊源令他惊讶,但更惊讶的事早已发生。他不时地打量皝济,却被皝济白了一眼。
青乙颐笑道:“何谓真何谓幻?在你皝济面前,真幻都不重要。你我都是真实存在,你应该很清楚,今晚之后的你,就再不是皝济,但你依然是你。”
皝济微微变色,他早卜感到今晚的不同,因此才以真身见了青乙颐,但他却不信,青乙颐真有本事说服他,令他甘心情愿地离开皝家,进入元宫,成为元国的宿将。
“其实变成任何模样都一样……”青乙颐缓缓道,尾宿顿时回过神来,细听他下句,“是男是女也不重要。你心里明白,清楚自己就行。你就是你,不是别人。”尾宿的眼神明亮起来。
皝济冷冷道:“我自然是我,皝济。国主,你走吧!皝济不愿追随你。”皝济说出青乙颐身份,表明他不想再兜圈子,下了逐客令。
“嘿嘿……”青乙颐却笑道,“皝济,你可知以你能耐,你皝氏一族为何要你独居此地吗?所谓大隐于市,你却隐居在此,那正是你家族长要你追随我的证明!”
皝济不动于色:“我居住何处与你无关。你若不走,就留在这里与你手下干坐吧!”
青乙颐忽然拉住尾宿的袖子,沉声道:“你明白了吗?”
尾宿压抑住心内激动,低声道:“属下明白了。”他没有模仿房兔的声音,说出的音色竟与皝济极为相似。皝济不禁一怔。只见尾宿走上前来,青光游动,紫光暗浮,娟秀的女子外表骤然消失,显出了真身。
皝济正如适才的尾宿初见他一般,看了一眼便再无法移走目光。他颤抖地站起身来,与尾宿面对面站立。
一模一样的紫衣,一模一样的披肩长发,极为相似的面庞,外表上唯一的区别,是一双紫眸和一双黑眸。皝济颤巍巍伸出手,在尾宿脸上摸了下,只触碰一下,就飞快地收回了手。以他的能力,早看出这次尾宿没有伪装,可他依然不信,这世上竟会有人与他如此相似。
尾宿轻声道:“我也不信。”
皝济别转脸,低声道:“我年幼时,曾经见过一人。他与我一般模样,我问族长,这世上真有人那么相似吗?族长说,只有二种人是这样,一是孪生,还有一种就是……”他忽然情绪激动地抓住尾宿的手,“你真是魔族吗?”
尾宿点点头,柔声道:“我是魔族的王室后裔。”
皝济失神自语道:“是了,失去了继承魔族王室神位的资格,才会拥有替身。你成了元国的七宿之一,那我就是……你的影子。”
尾宿扶住他仿佛坠落的身躯,轻声叹息:“我开始也不信,这世上真会有我的替身存在。见到你那一刻,我终于知晓,我是彻底被魔族拒绝在王室之外了。”
皝济紧紧握住尾宿的手臂:“告诉我,你的真名叫什么?”
尾宿沉重地摇头:“自我追随主上的那日起,我已不再是魔族的王室,我名为尾。”
皝济惨笑一声:“那好,我也不再叫皝济。”他扭头望青乙颐,冷冷道:“国主,我跟你走,但我追随的不是你。我追随他!既然他名为尾,那我就是箕。”
青乙颐点头道:“是的,箕宿。”
箕宿凝视尾宿,无声而问:“我们以前真的见过?如果是这样,族长他早就知道我是你的替身?”
这个问题青乙颐回答了:“其实很早以前你就见过尾宿,但尾宿却没看到你。那时你们都很年幼……”
一滴泪落在尾宿手背,箕宿冷冷道:“这已不重要了,从现在起,我不会离开他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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