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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牛对着晕过去的小一呆了很久,那阵巨痛过后,他身上的伤竟神奇般地好了多半,甚至连失去直觉的右手都恢复了些。
清醒过来的阿牛上前摸了摸小一的胸口,还好,她还活着。但是接下来阿牛犯愁了,他不明白,太多不明白。为何卜师说父亲叛国?为何父亲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带他离开贞国,一路杀出元军的封锁线,来到这里?甚至连这个小女孩的话他也不明白,她为何说他是宿将呢?
已经同牛金龙一样高大魁梧的阿牛坐在一大一小二个昏睡的人中间,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
远处隐隐传来人的喊声:“小一……小一……”
这声音令阿牛半喜半忧,随着喊声越来越近,牛金龙逐渐苏醒过来。阿牛连忙扶起他,而来人也刚好这个时候出现在他们眼前。
“小一!”来者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他紧张地抱起地上的小女孩,怒目而视阿牛,但转而看牛金龙之后,却换了神色。
“牛将军?”
牛金龙这时已恢复了些许神志,凝视来人,却记不起对方是谁。一张清秀却饱经沧桑的脸,往日的风情悄然掩饰于细细的眼纹之下。
“你认识我父亲?”阿牛激动地问。
“你是——”牛金龙问。
“水无痕。”苦涩的回应。
这个名字令牛氏父子心中一喜,原来那场战役蕴蓝水氏一族并未全灭,且存活的是族中最重要的人物。
“西门公子。”牛金龙感慨。
“家国已灭,谈何西门?现在我仅是水无痕而已。”当年风度翩翩的入世公子,而今风姿残存,多了往日没有的沉稳。
“这小孩是?”牛金龙虽不知他命乃小一所救,但也看出水无痕对她的紧张。
水无痕黯然道:“这是我的孩子,也是蕴蓝王族最后的遗孤,神医之后。”
阿牛失声:“难怪……”素闻蕴蓝神医有起死回生之能,刚才一幕果然如此。
牛金龙思索片刻:“哪一位神医之后?”
水无痕面色惨痛,似乎又回想起当年往事。沉默半天后道:“当日我率族人杀回都城,本该与族人与王族同死,半途却遇上蓝琰。他离死不远,将手中婴孩交付于我,只道她乃神医之后,名为十一,命我无论如何要保她周全,话还未完,人便去了……”
“蓝琰的孩子?”牛金龙和阿牛同时回忆起当年那高贵清纯的蓝伯九独子,其父失踪后一力担当起神医府要职。
水无痕沉声道:“我不知道十一是否是年轻的蓝琰之后,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蓝琰为她付出了生命。想蓝琰乃我蕴蓝王族神医,区区伤势岂能要了他的命?但当日我见他浑身浴血,惨况如同沙漏,一地血路。而十一前胸上有处致命之伤,胸腔被穿却能存活下来,不是神医所为,何人能做到?蓝琰是失血过多而亡,历来蕴蓝神医哪有这种死法?”
牛金龙心中一痛,蓝琰这样的死法,实在悲惨。
水无痕哀叹:“若非见了蓝琰这样死状,我也不会弃同族和弯月不顾,带着十一苟活于世。但是,牛将军,现在我稍感欣慰,我没有做错。十一不愧为神医之后,她在远蓝救了很多人,因她年幼,大多假借我的名义。所以现在远蓝城最出名的大夫就是我,月如钩,其实则是这个不到五岁的孩子,他们叫她小一大夫。”
“月如钩……”牛金龙苦涩地领会到水无痕的心境。弯月如钩,蓝琬生前最好的朋友啊!
“只是牛将军,你乃上位宿将,不同常人。那日井在野曾来访求治旧患,但十一拒绝了。她小小年纪,竟能知晓上位宿将并非她目前能力所为……”
阿牛心中巨骇。十一救牛金龙时可谓轻而易举,但一触碰他即痛死过去,如此说来,他在其父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继承了宿位?莫非牛金龙濒临死亡之际,宿位自动转接了?
见儿子面色有异,已恢复全部神智的牛金龙自然猜出了原因。“阿牛,你不必惊慌。这已是事实。你已取代我成为贞国牛宿。”
水无痕停下言语,惊讶地望着二人。
“父亲……”
牛金龙却道:“还是卜师说得对啊,她我说只须一路往南,就决不会死在贞国,也决不会死在蕴蓝的国土上。果然,你我逃出生天来到了这里。”
“可是,她开的谶语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看了眼水无痕,阿牛无辜地说,“为什么说牛宿叛国,死效蕴蓝?”
水无痕浑身一震,首次听到的人都这样惊讶。几天之后,婷室韵的这句谶语才在亨国传播开来。
牛金龙深深望着水无痕怀中的孩子。
“傻儿子,你见到了十一,还不明白为什么吗?蓝琰可以为她而死,我们牛氏不过担了一个虚名罢了。”
“虚名?”水无痕洒脱一笑,令牛金龙再次看到当年那个无痕公子的风采。“不错,正是虚名。什么叛国?什么死效?我只知道你们来了,正如那日蓝琰看到我一般。”
然而阿牛说的话却令水无痕惊讶。
“不,父亲,这决不是虚名。”他再次拂开额间发,沉重地说:“她名为十一,而我生来额头上就有一个十字。一个人自出生就带有另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为她而生。所以,父亲你是为我担了叛国的罪名,叛国的牛宿是我,不是你。
水无痕诧异地看他额头那淡白的一横一竖,十字。他几乎忘了,当年的确有个额头上带着十字的少年进出蕴蓝王宫。牛金龙暗自称是,一听水无痕说出十一这个名字,他即明白了一切。北方卜师啊,你果然不负现今四国第一卜师之名。
阿牛眼中含泪:“可我还是不能接受,父亲,凭什么我们要为她付出那么惨痛的代价?背井离乡,担负罪名?而且出生就注定为她……”
牛金龙甩手一记巴掌。
“父亲……”阿牛倒在地上。
牛金龙严厉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惨痛的代价?你看看无痕公子,再看看他怀里的十一,他们每个人背负的命运哪个不比你更惨?”
水无痕苦笑了下,空出一手扶起阿牛。此刻想来阿牛虽然不笨,却到底只有十五、六岁。任哪个少年有他这样的经历,都难以接受。
泪眼汪汪,可大孩子阿牛还是想不通。知子莫若父,牛金龙叹了口气:“你这个一根筋的孩子。”
阿牛扑到牛金龙身前:“阿牛只是为父亲不值……”
牛金龙脸又变色,水无痕连忙圆场道:“阿牛不要说了,跟叔叔回去吧!你们爷俩都需要休养治疗。”
牛金龙沉声道:“傻儿子,有些话还是早点说明白,省得你一根筋转不过来,犟死。”
“无痕公子,你将十一抱过来。”牛金龙道。水无痕依言上前。
“阿牛,你跪在她面前。”
“父亲!”阿牛又喊了声,面对其父严峻的神色,只得无奈跪下。
“阿牛,你给我听好了,你此刻所跪之人,乃我贞国王室最后的血脉。”
阿牛与水无痕各自一震。
“牛将军,你说什么?”水无痕颤声问。
牛金龙沉声道:“你们听得没错,蕴蓝王族就是我贞国王族。阿牛,你以我贞国宿将的身份,向十一宣誓。以这一生保护她,以这一生追随她。”
阿牛在巨惊下,泪眼婆娑道:“我阿牛愿一生一世追随十一,虽死不辞。”誓完,他站起身,狠狠以手背擦去泪。
“父亲,她既是王族,那我们算哪门子叛国了?”
牛金龙沉吟道:“这就要问卜师了。”
这时,小一却悠悠醒转。
“爹……”一声轻唤,打断了所有话语。
“你醒了。”水无痕柔声道。若当日南市狐目族人狐骨蒙还在的话,见他这副模样,定会狠狠取笑半日。
小一在水无痕怀中转头,对阿牛一笑,然后拉着水无痕的衣襟说:“爹,这人好有趣,他说他额头上的印记没我大,没我大亮。”
水无痕一愣,随后笑道:“是啊,他是你阿牛哥。你救了阿牛爹和阿牛哥。快喊人呐!”
“阿牛哥!”小一甜甜地喊了声。虽然脸庞消瘦,下巴尖细,五官也只能称为清秀,但阳光下孩子的笑如此纯净,如此甜美,令阿牛动容,这就是他发誓要追随一生的人呐。单说救他父亲一节,就足以令他回报半生。
“阿牛爹!”
又是一声喊,牛金龙难得的笑了。“好孩子。”
但是牛金龙的笑转瞬即失,水无痕没有牛氏父子的功力,却也觉出了异样,因为阿牛警戒地挡在了他面前。
“怎么了,阿牛哥?”小一探出半边脑袋,看见了来自玄武湖对面的人。一列青衣军士破了元军不入亨境的先例。
轻风依然柔柔吹过湖面,阳光下青色甲胄散发出金色光泽。领头一人却是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两条银丝带系双髻,粉面朱唇,一身轻便青绸夹衣,后背却背着一柄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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