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蕴蓝的军服,堪称四国九洲最文雅的军服。除了在头部、胸部有防护甲外,全以蓝色亚麻部缝制。这样的服装,优点是便宜行事,活动灵活,适合游击战,缺点自不言而喻,到了宽阔战场上一对一硬拼只有一败涂地。实际上凭借云雾山的特殊地况,东关军的确不需要重甲钢盔,他们只要能灵活机动地活动于云雾山,就能杀敌制胜。因此蓝蕙心穿上了军服,依然风姿翩然,仪态万千——轻盈优雅的蕴蓝军服非但没能掩饰掉她半分艳光,相反更显她英姿国色亭亭玉立,当真是:
披身细甲风流态,体挂蓝袍窈窕新。眉如新月尖尖秀,面似桃花灼灼红。
蓝蕙心推门而出,东关军顿时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而后“啪啪”声响不绝,那是军士们手中的兵器坠地。她冷冷扫了眼,军士们忙不迭地拾起兵器。
婷室韵一旁掩嘴而笑,阿苦便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子。她只穿了军服的上装,也不知是谁拿给她一条蕴蓝结充当腰带,下半截的军服也就省了。看她露出两条小腿,不伦不类的模样,蓝蕙心开始还忍着,到后来实在忍不住就笑了一笑。
这一笑,夏花般灿烂。使原本气氛凝重的东关军陷入了另一种危险氛围。许多军士都抱以这样的想法:既然注定要战死沙场,那么死前能见到蕴蓝第一美女,蕙心公主的笑颜,死又何憾?
水公子亦是如此:哪怕此刻面前有口滚烫的油锅,他都敢跳下去!
一老军士牵来一匹浑身雪白的战马,蓝蕙心原想将这匹战马让给阿苦,但后者却摇了摇头。蓝蕙心只得翻身上马,神骏美人相得益彰。
东关军此次出行的人员全部上马,老的老,小的小,甚至还有一个独臂人,有些军士实在看不下去,纷纷上前跪请,愿随公主出征,但蓝蕙心都狠心拒绝了。最后一名军士拦在马前,含泪道:“公主殿下您若不让小的跟随,小的只好以死明志!”
蓝蕙心凝视他片刻,缓缓道:“我准你死!”
所有军士都惊住了!莫非公主出行前要威慑东关,血洗饯行?这不符合蕴蓝王族一向仁善体恤的传统!
那军士听了蓝蕙心的话,只觉心内凄凉,口中喃喃道:“就让小的一死,唤醒公主殿下您吧!以卵击石,无疑自取灭亡!”
蓝蕙心冷冷道:“你无庸赘言!速速去死!”
众军士一片哗然,水公子更觉惊讶万分。在这个节骨眼上,蓝蕙心此言太不明智,不但不能立威震慑,并且还会动摇军心!婷室韵刚想说话,却被阿苦按住了肩膀。她扭头看她师傅,阿苦的神色竟似赞许。
那军士朝天喊道:“天呐!莫非天要灭我蕴蓝!”面带愁苦,他从腰间拔出长剑,横颈一抹,血溅三尺。
长剑落地,人却没有倒下。众军士只见一道蓝影闪电般出现在那军士身旁,一掌拍在刎颈处。定睛一看,正是公主殿下。
蓝蕙心以她绝世容颜沉静地环视各军士,冷冷道:“在我蕴蓝王族神医面前,死,是羞辱!我若不想让人死,只要还有一口气尚存,就绝对死不了!”
她收手,那自尽的军士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只脖子上一道淡淡伤疤证实其的确自杀过。他痴呆状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突然五体投地地跪倒:“小的愚笨!还望公主殿下恕罪!不,还望神医殿下恕罪!”而他跪下后,那道淡痕竟消失无影。
东关军顿时沸腾起来,蕴蓝神医的不死绝技,使他们明白,他们不再是弱者,更不会战败!难怪之前说只要不怕死,就能获取胜利!根本不是不怕死,而是死也不怕!试想,任怎么杀,只要蕙心公主一出手,再重的伤都会自愈,若到战场上,等同拥有了不尽的生命。他们将成为不死之士!
水公子和婷室韵方才明白,何以蓝蕙心同阿苦要挑选这样一支看似弱不禁风的队伍出征元国!他们看上去越是不堪一击,震撼也就越大!
其实蓝蕙心并不想过早地显示自己的本领,但权衡事态,若不能让跟随的军士们明白其中利害,只怕到时候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到了战场上,只要稍有胆怯,可能就会导致蕴蓝神医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现在乘着出发前的这名军士求死的机会,蓝蕙心正好展现一下神医的绝世医技,好让跟随的军士们心里有底。
蓝蕙心素手一扬:“留守东关的军士们,你们继续封山,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山,更不准下山半步!”
“是!”不知哪位军士率先喊道:“谨遵神医殿下号令!”一时间,整座云雾山响彻“神医”二字!军士们眼中燃烧的火焰,不仅是对胜利的渴求,更充满了对蓝蕙心的崇拜!蕴蓝有救了,蕴蓝有希望了!传说中蕴蓝神医的不死医技重现,四国战场即将被改变!
婷室韵羡慕地望着蓝蕙心,阿苦仿佛洞察其心,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有朝一日,你也会同蕙心一样,号令千军,叱咤风云!”
婷室韵却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为何叹息?”
“师傅……”婷室韵凝视着蓝蕙心的脸道,“小婷即便来日如姐姐一样威风,却永远也不可能如姐姐一般倾城倾国……小婷只是一个丑丫头!”
阿苦指了指她的心,淡淡道:“傻小孩!倾城倾国的是这里呀!”
“师傅!”婷室韵扑到阿苦怀里,“世上只有师傅最了不起!”
阿苦笑道:“真是一个傻小孩!”
婷室韵只顾在玄君怀里撒娇,岂不知这一刻,蓝蕙心羡慕她远胜过她羡慕蓝蕙心。纵然绝色殊颜,也比不上玄君的轻轻拥抱。
蓝蕙心黯然垂目,她知她的容貌在他眼里,与世人并无二样。但扪心自问,正是这样的他,才令她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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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关云雾山下,元军阵营。信鹰传讯,元军大将角愚看了眼信条,随即递给了参军。参军阅毕,惊道:“怎么可能?蕴蓝竟有能打败葎帷的卜师?
角愚无言,只将云雾山望。云遮雾绕,想来葎帷未能杀死云岸,雾都族族长还活着。他原本就反对葎帷以巫术攻克东关,但也未能找到更好的战术。结果,葎帷死了,印证了卜师戒律,使巫者必遭反噬。可怜呐,据说肚中还有国主的孩子。
参军又道:“蕴蓝下战书,真是天大的喜讯!我们真愁攻不下东关,而今倒好,蕴蓝竟要主动出兵了!东关军向来只擅长山地战,平地上岂是我们对手?只要他们肯下山,攻克东关便指日可待!现在我只担心,最后关头,蕴蓝食言又不出兵了!”
角愚沉声道:“不对!蕴蓝一定会出兵的!”
参军问:“将军何出此言?莫非觉得蕴蓝多了个能干的卜师,就有恃无恐敢下山了?”
角愚摇头道:“非也!”
他指着云雾山两峰之间,东关驻军之地,问那参军道:“你不觉得那里有什么不对吗?”云雾如昨,浓绸不见山影,甚至更胜平日。
但参军横竖看了半天,未辨出异样。
角愚又指着他的耳朵问:“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呢?”云雾山常年风声,但今日风声时停时续。
参军还是摇头。
角愚冷冷道:“你跟一个瞎子聋子有什么区别?留你在世上何用?”
参军当即跪下,冷汗直流,“将军饶命!”
角愚本想杀他,转念一想,这个参军不过俗子凡夫,又何必与之计较?他手一挥道:“算了,你去吧,给我找个耳目聪慧的来!”
参军擦了把汗,口中道:“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小的这就去找个比小的更聪慧的来!”
他连滚带爬地出了角愚营帐,出营帐却惨叫一声。营帐上很快殷红了一片。
角愚皱了皱眉头,谁胆敢在他门口杀人?参军再迟钝,他也不会任意杀他。
“不就是找个聪慧的人嘛?”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见到他,角愚再大的火气也没有了。
来人一身滚金边青缎衣,中短发,剑一样的眉毛,乌漆漆的双眼,略微有点歪的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他将手中杀人的凶器,一柄绝品元剑,挥剑入鞘,那剑虽然刚夺去一条人命,却晶莹剔透一丝血痕都没留下。
“我算不笨吧!将军若不嫌弃,凑合着用用吧!”
角愚行礼道:“既然王爷喜欢热闹,本将岂敢不允?”
“错,我不是喜欢热闹,我只是喜欢杀人!”青戌秋微微一笑,径自走到角愚座位上,大大方方地坐下。
角愚知道他没有撒谎,他的确喜欢杀人。但角愚知道他也在掩饰,他杀了那名参军,是不想让任何人主要是他哥哥元国主青戌春知道他来到这里!
青戌春对自己的亲弟弟一直心存猜忌,同世上所有的王者天子一样,青戌春最忌讳的就是让其弟青戌秋掌握兵权,尽管青戌秋是他唯一的兄弟。
青戌秋可能是这世上青戌春最大的难题,他不能杀他,也不能满足他。现在,青戌秋也成了角愚的一大难题,他不能用他,也不能得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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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蕙心知道阿苦就在身旁近在咫尺,可她看不到他——在雾都族族长的封山法术笼罩下,云雾山的视野极其诡异,上山一片白雾茫茫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下山才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流动的空气不时传来他的气息,悠长悠长的,一呼一吸之间模糊没有分界,还有一段时间,悄然无息,仿佛停止呼吸。就凭这股时有时无凉风般的气息,蓝蕙心断定阿苦的灵力修为武学造诣,不但博大精深而且异于常人。他的功夫有多高呢?蓝蕙心忽然莞尔,贞国玄君呀,他的功夫岂是她能窥探?
阿苦仿佛在她面前将她看得一清二楚似的,竟知道她在笑。他轻声唤道:“蕙心……”
蓝蕙心拉了拉缰绳,问道:“怎么了?”
阿苦低声道:“不要离我太远!”
蓝蕙心心头一暖。她的马带着她一颠一簸往山下去,她真希望这段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婷室韵坐在阿苦身前,看得异常清楚,前方天空出现了信鹰。她转头,仰望师傅,在浓重雾气笼罩下,她仍能看到她师傅闪亮如星的双眸!
阿苦拍了拍她的小肩膀,拔出她那柄宝剑。婷室韵会意,一个飞身,脚尖点在剑身上。阿苦持剑道:“速去速回,切勿恋战!”
“是!”
阿苦手一松,剑便若离弦之箭斜直往上方天空奔去!众军士心头一喜,那对贞国师徒身手好生了得!
那边角愚在营帐中喝道:“不好!”他一直在观望云雾山,突然看见从云雾山上飞快射出一物,方向正向着自家营阵的信鹰。
青戌秋也跳了起来,正好与角愚看到相同的一幕:一女童双手合十,乘风御剑于高空,信鹰见状逃离,但未及那女童身法迅速,还是被剑尖刺穿躯体。女童得手,即转身飞回云雾山,不多时便消失于云雾缭绕中。
信鹰将死,兀自在半空中挣扎,扑了几下后直线下跌。
青戌秋笑道:“真精彩呐!难怪国主喜欢鹰,连殉国都这样壮烈!”
角愚却问:“你可曾看见那女童身穿蕴蓝军服?”
青戌秋又笑道:“将军莫非糊涂了,那小娃儿若不出自于蕴蓝军队,又怎么会来杀国主的鹰呢?”
角愚道:“世上哪有如此年幼的军士?”
青戌秋不再笑,阴森森地道:“所以她不是军士,而是蕴蓝的卜师!”
“什么?”
青戌秋嘲讽道:“我刚从元都来,自然知道得比你清楚!这是个天大的笑话,王宫里没有人敢传扬,也只有我既知道得清清楚楚,又能大大方方地告诉你!我那国主哥哥脑袋里究竟想些什么,居然不把这件事告诉你!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么重要的情况都不跟你这个前线大将军说,叫你怎么跟人打仗呢?”
角愚重新打量起身旁的男人,都说他玩世不恭游戏人间,而今看来正是其聪明之处。国主的担忧猜忌并非空穴来风。
青戌秋拍拍角愚的肩膀,转身走回座位。“世上就是有这样年幼的卜师,不要看她小不点的样子,葎帷就是败在她手里!”
角愚再次惊讶。
青戌秋不知是叹息还是在冷笑:“听说葎帷死前不甘心地开谶,想要揭穿对方卜师的底细,结果开出八个字,活活把她气死了!”
“哪八个字?”
“九死不悔,护国卜师!”青戌秋轻描淡写地说,“也就是说那个小不点,本事可大到可以护国!”
角愚“哼”了一声。
“不信吗?不信待会你就跟她过过手,不过我担心你跟她交手后,这个东关营地就要归我了!”青戌秋怪里怪气地笑了。
角愚沉声道:“王爷!我角愚并不担心战死沙场,也不担心王爷夺得东关军权,我只是担心蕴蓝军得知王爷在这里,会不会擒住王爷您来威胁国主呢?”
“就算我被捉住,国主也不会在乎的。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忍心看着我被蕴蓝那种无能的国家捉住的……好了好了,我也知道你对我好,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不会被人捉住的!”青戌秋眼珠子一眨又道,“我也会很出力很出力的,保证你一定也死不了,大不了就跟我一起逃!”
共识初步达成,角愚微笑。青戌秋故作神秘地说:“大将军,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狡猾的将军呢?”
角愚淡淡道:“我的一颗忠心全部交给了国主。至于狡猾,如果国主需要,本将也会努力学习。”
青戌秋大笑了起来。“我开始喜欢你了!角愚!你多么幸运,能得到我的喜欢!凡是我喜欢的人,我都会全力对他的!”
角愚沉默良久,方沉声道:“王爷,本将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您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活下去!”
青戌秋的脸僵硬了一下,忽然又邪邪地笑道:“还没打呢,别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角愚却问:“王爷,你知道什么叫上位卜师吗?”
青戌秋道:“我自然知道。上位卜师是神君亲点的宿将,本领远非一般的卜师能比拟……你的意思是?”
角愚道:“葎帷是一位怎么样的卜师我们大家都很清楚,她虽非国主赐封卜师,却修行多年道行高深,当年若不是对国主一见钟情,影响了卜道修行,现在活着应该能被赐封。这样一位卜师死于一位少年卜师之手,最后开谶还揭示了对方护国卜师的身份。王爷,您认为呢?”
青戌秋眼神闪烁:“将军的意思是,那小不点是大国的卜师?”
角愚道:“一国的护国卜师,倘若她保护的国家是蕴蓝,王爷认为可能吗?蕴蓝的卜师竟然杀死了葎帷?”
青戌秋摇头叹道:“的确不可能。”
角愚毅然道:“无论那卜师是哪国的护国卜师,为了元国的未来,为了国主,我们一定要杀了她!无论有多艰难,无论花什么代价,都要她死!那怕我东关营军全军覆灭,也不能让那小家伙活着离开!”
青戌秋望着自己腰间的宝剑,若有所思。
同一时刻,婷室韵在阿苦身前打了个喷嚏。阿苦柔声道:“辛苦了,下面还有场恶仗,要靠你一个人打!来,把手给我!”
婷室韵甜甜一笑,将手递给阿苦,阿苦在她掌心写了一个字:苦!
“这是什么意思?”
阿苦道:“以防不测,你若打到不能再打,只要对着掌心吹一口气,就能回到我身边。我可不舍得让我的小婷受伤!”
蓝蕙心听他道“我的小婷”,心中微酸。缰绳一松,白马远离了阿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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