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章)
九十九年后,蕴蓝神医府,清晨。一向沉稳的婷室韵竟然变了脸色,抓着蓝蕙心的手,不知激动还是故作镇定,不知哭泣还是微笑,颤声道:“蕙心,我是小婷呀!那日你在东关舍命救下的小婷呀!蕴蓝军士好救,而我这个贞国卜师难救!蕙心,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才让小婷活到今天!蕴蓝神医医术冠绝天下,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你都能救活的!为什么你会死呢?你快让自己活过来呀,蕙心!”
阿苦道:“室韵,为师无能为力,只能请你前来……蕙心自寻死路,你来迟一步!”
婷室韵惊叹:“自寻死路?”
她回首哀伤一笑,朱袈、素颜等人只觉心内莫名伤悲,而熟识的蓝琬、牛金龙等人顿感痛心疾首。
阿苦却知她在埋怨他。
婷室韵回过头去,捧起蓝蕙心手腕,将脸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开始呼喊:“悔亡,君心负君心!悔亡,无首无所终!悔亡,明珠沉沧海……”
她声音原本就极具穿透力,柔可至柔,刚可至刚,此时情动悲愤,更是句句撼人,字字如血,“无攸利,**一场!无攸利,得死不悔!无攸利,赍志而殁……”
阿苦叹一声:“室韵……”
然而婷室韵并不理会,继续喝喊:“既见神君,月地云阶!既见神君,一世情网!既见神君,有才无命!既见神君,由不得自化无为……”
朱袈、素颜方才明白婷室韵所言,乃指蕴蓝神医眷恋玄君不果,愤怨自尽。他二人虽不知其中曲折,但听婷室韵之词,倒心生同情。另一层,倘若神医不死,金铃子肯定有救。
蓝琬、蓝伯九乃蕴蓝王族,蓝蕙心亲人,听婷室韵之言,两人眼中含泪,勉强克制。只有牛金龙仍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不愧为贞国第一大将。
婷室韵越喊越悲,无奈如何再喊,也喊不回神医。想起往日种种,一行热泪终于淌下,滴在蓝蕙心手上。
阿苦劝慰道:“室韵,你不要难过了……”他话说一半,突然停住。在他身后的众人亲眼目睹,贞国玄君起了变化。
晨光明媚,晨风轻柔。阿苦满头的长发,突然向四面八方飘浮起来。早晨阳光照耀在他那头长发上熠熠生辉,微风吹过,令发丝微微摆动,说不出的诡异优美。
婷室韵尤在悲恸中,也察觉身后有异,她回望一眼,惊骇片刻后竟稍复平静。众人只见婷室韵身子迅速往一侧漂移,给阿苦让出了空位。
朱袈一惊,是什么令刚才还沉陷悲痛的卜师瞬间转了平静,玄苦要做什么?
原来阿苦猛然看见婷室韵的泪滴落在蓝蕙心手上,竟使她的手微微发出一点红光,而这一点红光的位置,正是她掌心。阿苦顿时想起瑞云殿上的往事——当日那一吻并非普通一吻——她出血之际,他灌注纯灵,以吻唤醒蕴蓝王族身体里的神医血脉。而蓝蕙心也没负他,一年里苦修医术,终于练就神迹。
阿苦缓步走向软榻,随着他坐下,他满头的长发又逐渐落回肩膀。只见他捧起蓝蕙心的手,打开她的掌心,低头,闭目,将双唇压在她手心里,散发红光的地方。
婷室韵泪痕尤在,低声谶言:“执明起春!”
她话音一落,蓝蕙心就不一样了。素颜等人只见阿苦捧着的手迅速白嫩丰腴起来,再看神医容貌,竟神奇般恢复,肤色如玉,眉目如画,无一丝脂粉庸俗之气,果真酷似蓝琬。素颜不禁心中一荡,他蕴蓝王族真乃钟灵毓秀,太好了,小三有救了!
一阵兰花清香扑鼻,正是从蓝蕙心身上散发出来。之前的腐朽酸气荡然无存,众人只觉满院芬芳,心旷神怡。众人陶醉其中,谁也没有发觉,蓝蕙心身边的金铃子竟然醒了,她睁开双目,却看见阿苦深情地吻着一只白玉凝脂般的手。知觉尚未恢复,神智更未清醒的金铃子误以为那只手是自己的,又昏悠悠美美地睡过去了。
蓝蕙心回复到十六岁的模样,除了一头白发。阿苦的唇一离开了她的手,她就醒了。蓝伯九惊喜地喊道:“回天之术!回天之术啊!”
朱袈、素颜更是惊奇,死人也能活过来?蕴蓝的医术真有那么神奇?朱袈心想,倘若蕴蓝神医真修炼出回天之术,恐怕多末诺的谶语就是对的:得蕴蓝者得天下!
蓝蕙心睁开双眼,微笑道:“我知道,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救活我,那个人就是你!而我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肯定就是你!”
阿苦不喜不忧,淡淡道:“我也是在最后时刻,才想到还有一种方法或许能令你起死回生。”
旁的人都惊讶万分。明明死去的人竟然有复活了!
蓝蕙心柔声道:“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你以一吻治愈我掌心所伤?这一吻就是我的生死关!不错,我的生命就在于你是否愿意再赐我一吻,如此简单而已!现在经你一吻,我终于修炼成回天之术……”
阿苦却打断道:“但是,蕙心你错了!你的死海彻底消失了……”
众人俱惊,对寻常人而言死海消失即意味着死亡。即便蕴蓝神医天赋异禀,也难逃黄泉厄运。蓝蕙心的笑僵硬了,片刻后转为悲伤。
蓝琬惊问:“可是师傅,神医哪里错了?”没有人回答他。他转眼看婷室韵,仍一脸悲苦。又见素颜,一副担心的模样。
阿苦一手抚过蓝蕙心白发,仿佛不忍心的样子。蓝蕙心浑身颤抖了一下,直起身子坐起,却发现身旁还有一个女子。她也未细看,只将双眼凝望阿苦。
沉默许久,阿苦道:“难为你了,蕙心!十年来在此画地为牢,剩下的就交给伯九他们吧!”
蓝蕙心忽然紧紧地抱住阿苦,哭喊道:“我真的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为什么我怎么做都是错?为什么我活过来马上又要死?我苦苦挨了十年,才完全封闭住三江五海,终于死了,可以死了,可为什么死都不能研究出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术?你终于来见我,而我见你片刻后却真要死了!”
众人大惊失色,听她意思,难道还是难逃劫数?回天之术没有成功?
阿苦没有放开她,他轻轻抚摩她的肩膀后背,沉声道:“即便死了,你也永远在我心里!即便死了,我心里仍然会记得当年瑞云殿上血泪模糊的蓝蕙心,东关战场上倾城倾国的蕴蓝神医!”
蓝蕙心嚎啕却无一滴泪,蓝伯九便知阿苦所言不假,神医将死,不再会出现泪幻珍珠的事情了!
“十年一别,如今好不容易你肯再见我一面,却是死别!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就不能得偿所愿?”蓝蕙心停止了哭喊,转了悲郁,“我知道我今生今世都得不到你,贞国玄君……可我不明白,你跟我说过,研究出起死回生之术,就既可以生也可以死,我舍弃了性命来探究,为什么最后却功亏一篑?莫非你骗我?你只是想叫我在这世上多活几年?”
阿苦略带伤感地说:“我没有骗你,起死回生之术的研究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我的遗憾。蕴蓝神医,其实我爱你……”
众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蓝蕙心更是瞪大了眼睛,只听他说:“我爱你就如同爱室韵爱蓝琬爱这天下所有人!你的可爱之处,在于你救死扶伤的仁爱。瑞云殿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即便你杀了小灵你也会以命偿命,杀了小灵后再自尽赔它一命!东关战场上,你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救室韵,那一刻你舍己救人的品性我为之动容!可是,蕙心,你后来错了……”
蓝蕙心猛地离开阿苦的怀抱,咬着唇道:“不要说了!我还有多少时间?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阿苦一指金铃子:“蕙心,请你救救你身边的女孩。”
蓝蕙心看了看他的手,苦笑道:“你为了她耗费了多少灵血?还说我舍己救人,我看若能救她,要你流尽灵血你都愿意!呵,贞国玄君,竟连你的灵血也不能救人了!”
朱袈和素颜明白过来,一个心想:原来错怪他了!一个已经感动成泪人。
蓝蕙心转身,看到了小灵。原来那蛇不舍得离开金铃子,一直徘徊在她身侧。蓝蕙心向它伸出手,小灵见机立时攀了上去,对故友吐吐红信,蛇口上尽是黑血。
“玄君胡闹,你就跟着胡来!看你这一嘴血腥,咬了他多少口呀?”
小灵怪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往蓝蕙心袖管里钻。蓝蕙心一声叹息,即便她满头白发,但众人仍觉愁美得不可思议,果不负当年四国第一美女之誉。
蓝蕙心将目光转到金铃子身上,越看越震惊。“朱雀神族,亨国公主!”
朱袈上前一步道:“正是小女,还望神医援手救治!”
蓝蕙心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道:“亨国国主,蕙心不便多动,请恕蕙心失礼!”
“岂敢?小女之命全赖神医了!”
蓝蕙心却问:“公主可是双生子?”
“正是!”朱袈一惊,蕴蓝神医果然厉害,一眼就断定小三是双生子。
“唉……”蓝蕙心轻轻叹息,“姐妹连枝,一损俱损,一伤俱伤。看她双翅毁损,想必另一位也是一样!”
素颜忍不住泣语:“神医,你说对了!我那双可怜的妹妹呀!”朱袈拍了拍素颜肩膀,恶声道,“素颜我儿你放心,为父定要他们血债血还!”
蓝蕙心纤手轻轻抚过金铃子后背,略有所思道:“镜湖水寒,冻结公主生机……是了,定是……”
她抬头看一眼阿苦,眼中似笑非笑,“解铃还需系铃人!”
阿苦立刻明白,没想到到了最后,救金铃子这事还得落到他身上。只是倘若蓝蕙心不醒,即便他有力救治,也无从下手。
“我该怎么救她?”阿苦问。
“她被你改了朱雀血脉,身具贞、亨两国灵力,原本已将一件不幸之事扭转,却不料她身为神族双生子,她被你硬生生地改了血脉,你叫她的姐妹到哪里再去找一位贞国神君也改改血脉?九洲四国,除了你以外,无人能做到以血续命。但是说到救人,方法各有不同。蕙心估计,另一位公主断翅后也被及时救治了,但那救人之人手段也好生了得,竟以灵力暂时封闭了朱雀之脉……”
“青乙颐!”朱袈恶声道,“那个混帐东西干的!”
蓝蕙心点头道:“原来是元国主!这就合了,朱雀双子,一位得贞国玄君灵血改脉,一位得元国国主灵力封脉。只是玄君你的灵血强过元国主,因而反而导致公主溢损……”她忽然不说话了,直把眼光投向阿苦。众人自不好言语,都知道这时候该玄君救治金铃子。
蓝蕙心凝望阿苦,当年她为他盘起的长发如今已经放下,而面容仍如百年前一般沉静,眼眉之间依然神秘古朴带有穿越世间时光的理性。时光能够停留吗?时光能否倒转吗?
阿苦却已知道该怎么救金铃子了!他侧过身子,离开蓝蕙心痴情的目光,俯身,长发垂下,遮挡住他的脸,覆盖住金铃子。
蓝蕙心没有回头,也知道他在吻她,他在吻她的后背。蓝蕙心也不能回头,只怕一回头,即刻就会心碎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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