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一个身着淡蓝色旗装长袍,年纪大约在十六、七岁,的少女,翩然来到我的房间。
嫣红,皇太后派来照顾我起居饮食的宫女,确切的说应该是皇太后派来监视我的宫女。
我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即将跟我朝夕相处直到年底的少女。
肤色稍稍偏黄,窄脸、尖下巴,颧骨微现,眉梢上扬,双眼狭长、微挑,嘴唇略薄,鼻头尖翘。她五官平凡、无一出挑,但组合起来却十分耐看,且越看越觉她别具风韵。
嫣红被我盯得微微发窘,冲我笑笑,低头提起我的包袱便率先出了门。
我随她出了毓庆宫的大门,见门口停了一乘紫红色的四抬软轿,不由自嘲地笑了笑。这身份不同,待遇果真是水涨船高了,被罚去佛堂思过都有轿子坐。只是,若有得选,我倒宁愿弃轿徒步。
嫣红将我扶入轿中,待我坐稳便示意轿夫放下轿帘,轻声对轿夫吩咐道:“梵宗楼。”
话落,轿子被缓缓抬起。
宫中规矩繁多,自己进宫至今,除平时在毓庆宫和寿康宫之间往返之外,只去过两次钟粹宫,跟奕詝去过一次乾清宫,其它地方均未踏足过。
念及此,我掀开身侧的轿窗帘,想借机欣赏一下沿途的风景,却被站在轿侧的嫣红面带微笑地抬手制止。
无奈,我只得无聊枯坐。
好在路程并不算太远,我刚开始犯迷瞪,软轿便已落了地。
轿帘掀开,嫣红伸手将我从扶出软轿。
推开院门,眼前是一座倚墙而建的三开间二层小楼,楼前庭院小巧简洁,一株苍松、一套石桌凳。
嫣红将我的包袱放入左侧厢房,出来后便领我进入楼内。
厅内摆设简单,除正中的红木香案后面供了尊高大的文殊菩萨青铜坐像之外,别无它物。
沿厅侧的楼梯上至二楼。
二楼为大开间,正中供的是一尊文殊化身的大威德金刚青铜像,香案前摆了两尊状貌似虎的石像,四周陈设着狼、虎、貂、狐狸等多种兽皮。房间左侧有两只红漆镶金龙纹衣箱,分别挂着金灿灿的龙袍和盔甲;右侧则摆了有两个兵器架,上有刀、枪及弓箭。
参观完毕,出了主楼进入厢房。
房间不大,内中陈设十分简单。门边一个双开门衣柜,靠窗位置放了张书桌,桌前一把大椅子,窗对面靠墙位置摆了一张淡青色的幔帐床。
我默默看着嫣红帮我收拾东西,一想到自己下半年都将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度过,且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监视,不禁心生凄然。虽说生活在皇宫里跟被囚禁并无太大区别,但跟被囚于此处相比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接下来的日子,比我想象中更加难熬,用“度日如年”这四个字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每日晨起,洗漱完毕,即到正厅拈香跪拜文殊菩萨;回房用过早膳,开始研读佛经;午膳前可闭目养神片刻。
午膳后,拈香跪拜文殊菩萨;被迫回房午睡;醒来继续研读佛经;日头偏西时方能自由活动,活动范围仅限于我和嫣红分别居住的两间厢房及楼前庭院。
晚膳后,坐在房里发呆;睡前,拈香跪拜文殊菩萨;洗漱完毕,吹灯拔蜡,睡觉。
以上,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作息。
以下,朝夕相对,默默无言的嫣红。
嫣红性格内向、不喜多言。
一个月下来,我俩除每日见面必不可少的问好、客套之外,对话内容全都是我问她答,我说她听。若不是怕自己长期不说话会导致语言障碍,我一定不会强迫自己每天自说自话的。
五月中旬,已经是入夏天气了。
这天,自由活动时间,我闲极无聊到蹲在树下数蚂蚁。数着数着,忽见身边多了双绣花鞋。
从不在此时打扰我的嫣红不但主动站过来,还破天荒地在我身边蹲了下来。
我诧异之余以为她终于茅塞顿开肯开口陪我闲聊,内心正感激涕零之际,却发现她看向我的目光中竟然满是怜悯。
我困惑至无语。
沉默片刻,她忽然伸手拉住我的手。
我吓了一跳,刚想把手抽回,忽听她轻声说了句:“今儿是四阿哥大喜的日子。”
我一愣,不解道:“什么?”
“皇太后恩准秀珠为四阿哥的侧福晋,今儿便过门儿了。”她声音极轻,说完就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不再出声。
“我说怎么不来看我呢,原来忙着娶老婆。”我耸耸肩,略显不自在地笑笑,低下头,继续数蚂蚁。
“若兰,你……”她轻轻拽了我一下,眼含着关切地看着我:“你没事儿罢?”
“你要不说我都忘了,其实皇太后早说过要顺着他的心意将婚期提前的。”我站起身冲她笑笑,“我累了,回房歇会儿。”说完便不再理她,转身回房。
我关好房门,木然坐在桌前的椅子上。
想起自己离开毓庆宫那天早上,奕詝始终未发一言,只在出门前抓住我的手紧紧握了握,嘱我照顾好自己,让我等他,然后便转过头,快步离开了。时隔一个多月,恐怕他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什么感觉。
觉得郁闷?但此事的促成也有我的功劳在内,不应该有些许成就感吗?
觉得讽刺。想笑却笑不出来。
觉得难过?为什么?我喜欢他吗?喜欢被他照顾,且习惯于被他照顾,不知不觉中已经对他产生依赖感倒是真的。
觉得失落。这里的日子枯燥至极,本来还指望他有空时能来陪我闲聊几句,现在,就算他整天都有空闲怕也会忙于陪老婆,哪儿有闲工夫儿来理我这个外人呢?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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