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通往长宁镇的公共汽车下午只有一班。我背着被子，提着帆布旅行包，走下班车，看看西边的太阳还高，足够我在天黑之前赶回十里路之外的于家渡。身披金色的阳光，沐浴晚春的和风，我疾步行走在蜿蜒的滁河圩埂上。两岸麦田绿浪翻滚，更有油菜花香扑鼻而来，令人陶醉。面对着田园美景，我忍不住吟诗一首：

“陌上花香阵阵，

河中流水淙淙，

少年向晚赶路，

宛若置身画中。”

不过，我一回到于家渡，站在清流河圩埂上与家隔河相望，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我后悔自己做了个草率的决定，让人耻笑我害怕县衙内，不敢跟他争夺何丽丽。还有，我没有弃学的正当理由，害怕面对严苛的父亲。我是否要编个因病回家休息的理由，让二叔帮我从公社卫生院搞个病假条，回去向班主任认个错，继续上学呢？犹豫不决的我有点儿迈不开步子。

“哟，是乐水呀？学校还没放假，就把被子都给背回家来了？”一个叫陈三妹的女人拎着一篮子洗好了的菜，从河岸边上的小路往上走来，跟我打招呼，声音清脆。

“啊，二婶，洗菜做饭呢？我们学校临时有点儿事，不上课，我回来歇息几天。”我支吾着，编了一句假话，脸却变得红扑扑的。

“是吗？瞧你脸都红了，肯定没跟婶说实话。你还不快过河回家去，瞧瞧你们家都有些什么人来了！”陈三妹神兮兮地瞅了瞅河对岸。

“你说什么？我们家有客人？”我以为陈三妹开玩笑。

“你没瞅见树底下有三辆汽车？有好几个穿制服的，听说县革委会主任也来了！你也是打县城里来，可人家比你走得快，先到你家了！等你们家这事定下来，有空闲了就来婶家坐坐，告诉我县城有什么故事。”陈三妹说完，扭着浑圆的屁股，转身便往后面的村子里走去，一阵风儿撩起她的衣衫，**了白嫩的后腰。

陈三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跟我说话却没有什么拘束，很是平和亲热。她在村里算是出色的女人，身材苗条，屁股大，据说**也大，所以很性感。她出身于来安县相官集一个富农家庭，属于四类分子子女，生来低人一等，出色的男人不敢娶她，太差的人家她不肯下嫁，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变成了二十五岁的老姑娘，勉强嫁给了江浦县这边比她大了十三岁的男人曹家柱。俗话说：大屁股，水蛇腰，必定是个下子包。然而，不知道是陈三妹命中注定是个例外，还是曹家柱名不副实难成孝子，夫妻俩只生了一个女儿，叫曹秀英。平时，我总要盯着陈三妹的身子多看几眼，甚至跟她回家坐一会儿，尝尝他们家后院的瓜果。有人说，陈三妹喜欢我，是因为她生性喜欢出色的男人，不过也有人说，她是看上了我，想要我到他们家倒插门做女婿。然而，我在家里是独生子，这根本不可能，所以当我和曹秀英长大了之后，反而没人提这件事了。

“坏了，县里来人了，革委会主任不是卞勇他爹吗？难道谷青老师的担心是真的？我在学校打架得罪了县衙内，事后潜逃回家，人家果然带人追来了，而且比我提前到了。”我对这个情况感到过于突然，站在河提上，眺望着河对岸柳树丛下停着的几辆军用吉普，顿时慌张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我脚下的这条河叫清流河，是滁河左岸支流之一，在它绕过汇河集跟滁河汇合之前，充当苏皖两省界河。可是由于历史原因，清流河北岸的汪波荡之东一块地却属于江苏地界，是于家渡村第二生产队所有。于家渡村的人家基本上都住在清流河南岸的圩埂上下，只有两户人家住在北岸的两个墩子上，除了农忙季节全村人过河播种收获之外，平时那一百多亩地都交给这两户人家照管，由生产队拨给工分口粮。这两户人家，一家是我们于家，户主是我父亲于丰收，我在家里排行老小，有两个姐姐。另一户人家是一对老实巴交的田氏夫妻，他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部队当兵，二儿子在老山林场当工人，夫妻俩担当渡口摆渡任务。实际上，照看地里庄稼的现在只是我们一家人。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晚霞映照在田园画一般的清流河两岸，对面的农田、树木、房子和行人都像是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渡船上有客人，田伯伯正从对岸撑开船，手持单浆，往南岸划过来。我担心田伯伯发现自己，连忙藏在一排树的后面，瞅着停在对面家门口的吉普车发愁。此刻的我不敢回家，担心让守候在家的县太爷抓住，五花大绑地带走。于是，我提着行李，鬼鬼祟祟地来到围埂南沿，藏在柳树林中歇息，琢磨着如何躲过这场危机，靠着一棵树睡着了。

钻进我裤脚的黑蚂蚁把我给咬醒了。我站起身来，发现天色已晚，拍打一番衣裤，突然感觉饥饿难熬，但又不敢过河回家，一是害怕县里的人还在等我，而是担心父亲会因为我辍学的事打我。我们家是于家渡村的大户，但是跟父母亲关系要好的几家都住在村东头，而我现在村西头，走过去会让许多人瞅见。但我也不敢贸然去他们家讨饭吃，因为他们肯定会把我回来的信息报告给我爸。这时，我想起了陈三妹提着菜篮子往家走的情景，想起她的客气模样和白嫩后腰，不由得要去她家坐坐，顺便要口饭吃。乡亲们时常相互帮忙，串门吃饭是件平常的事。

陈三妹的家在村西头，大门朝南，门口栽着几株刺槐、香椿和柳树，屋后有个院子，种着蔬菜瓜果，因为有些偏僻，很少有人走近。屋里点着灯，门虚掩着。我正要轻叩陈三妹家的门，门突然开了，陈三妹就站在门口，彷佛是在等人似的。她对我的到来感到意外，先是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我一番，很快脸上就重新浮现出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

“哟，是你……乐水啊！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家？快，进屋坐吧！”陈三妹把门彻底打开。

“二叔不在？”我问道。陈三妹的丈夫姓曹，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村上人多称他为二叔，陈三妹自然也被称作二婶。曹二叔老实巴交的，不会干手艺活，只知道下地种庄稼，所以家里收入不多。最近他被村里派到十多里开外的公社石英矿当临时工，一月也就回家一两趟，当然我对这个变化并不知晓。

“可不是嘛。你叔这个人啊，真没个准数，中午他还说好晚上过来吃饭，你看我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鲤鱼，还蒸了一块咸肉，等了他这么久都没个人影子。恐怕他不会来了。你看你，还背着行李，不累吗？快放下！”

我把包放在堂屋地上，又从肩上卸被子。陈三妹过来帮忙，我无意中将胳臂肘子碰到了她软绵绵的**。我们互相瞅着，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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