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上岸，我背着被子、提着包裹，一口气爬上我家所在的无名土墩。在墩子连接小马路的弯道松土上有几个车辙，显然是昨天下午几辆军用吉普车留下的。墩子是长方形，大约三十米长、二十米宽，跟东边田大爷家那个较小的土墩相隔二百多米。我家三间土墙瓦房盖在墩子中间，坐北朝南。房前是一片空地，两边分别是小厨房和鸡圈，还有一个柴火堆，四周栽着杨柳、刺槐和香椿等几种树。房后是一片菜园，种植着各类果蔬。

我打量四周，没有发现跟我上次离家时的样子有什么不同。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沐浴在温和的晨光下，在墩坡上欢快地觅食。我估计母亲已经起床了，每天是她把鸡从圈里给放了出来。果然，我看见母亲在厨房里做饭的身影。

“妈，我回来了！”我走近厨房，叫了一声，背着行李就要进家门。

“哟，儿子，你怎么一大早就回家来了？”母亲对我突然回家感到意外，愣了一下，又赶紧对我比划着手，意思是要我停下来，有话跟我说。

没有等我回答，母亲就走出小厨房，小声叮嘱我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弄出声响，因为父亲昨晚回来得晚，现在还没有起床。同时，母亲要我先别去我的卧室，因为里面有人在睡觉。果然，母亲告诉我，家里来了客人，因为我不在家，我的卧室就成了客房。我莫名其妙地暗自高兴激动起来：那个神秘的大美女现在正睡在我的**呢！

“那我就在门前凳子上坐会儿吧，等她起床了再进去。”我一边说，一边把行李放在门口的凳子上。

“昨天都睡得很晚，你可不要大声说话，免得把人家吵醒了。”母亲拿着锅铲子，指了指我住的西屋窗子，停了火，拿过锅盖把煮熟了的稀饭盖上，继续轻声交待道：“对了，你看到人的时候，可要管她叫姑姑，知道不？”

“这个我知道，人家是我爷的朋友的女儿嘛，大我一个辈分。”

“你还回答我刚才的问话呢，说，你怎么突然回家，还把被子都给背回来了？离放假还有些日子吧？”

一般来说，我不敢或者不愿意跟父亲说的话，都可以跟母亲说，而且有些事情需要她帮我跟父亲说，才能得到解决。我把在学校里遇到麻烦的事告诉母亲，她一边做饭一边听，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眼泪都掉下来了，轻声说：

“你这孩子，就是不争气。这回我可帮不了你，你就等着你爹教训你吧！你爹最担心的事就是你在学校里不够努力，但没想到你竟然跟同学打架，并且为了这个跟老师不辞而别，闹辍学。你以为学校是澡堂子，你想进就进去，想出就出来？即便是你想回去上学，你二叔肯帮你到公社卫生院搞个假的假条吗？就为接纳你这位姑姑的事，他跟你爹闹了个把月的别扭。”

“是吗？为什么？”

母亲突然变得满脸严肃，走出厨房，瞅瞅四周没有动静，回来对我说：“有关你姑姑的事，也应该让你知道才行。你这个姑姑啊……”

正当母亲开始讲故事的时候，一个小姑娘突然从我家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张望。她大约四五岁的摸样，只见她穿着白底红花衣裤，头上梳着两只小辫子，一副可爱的样子。

我母亲也瞅见了小女孩，立刻快步走了出去，弯下腰去，拉着她的手，和蔼可亲地小声问道：“小妹，你怎么起来了？”

“我要去厕所撒尿。”小姑娘答道，说的是普通话。

“哦，我带你去茅房。”我妈拉着她的手，朝着屋子后面的菜园走去。

听着她们的对话，我很是惊讶：难道这位小姑娘就是我神秘的姑姑？在我的想象中，姑姑应该是个姑娘，跟别的插队知青差不多，年龄在二十上下才对，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小女孩呢？

我正要向母亲问个明白，可是小女孩上完厕所后，我母亲把她送回屋里，很快又走了出来，似乎忘记了我在厨房里的存在，直接去了墩坡照看小鸡。既然人家都起床了，我应该可以进屋了吧，跟人家直接搭讪，不就知道她是谁了嘛！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走进家门。

西屋的门虚掩着。这可是我的卧室啊，既然小女孩已经起床了，我应该可以找她说话吧？我正要敲门，门突然开了，一个大女人站立在我的面前。因为我要找的人是个小女孩，大女人的意外出现把我吓了一跳。大女人看到了我，同样感到惊讶，刚迈出门槛的一条腿又缩了回去。就这样，我们俩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呆呆地站立着，相对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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