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花的人常为她含苞时的羞怯而充满期待,赏花的人会因她盛开时的娇艳而心生赞美,惜花的人则为她凋零时的凄婉而倍感忧伤,却只有懂花的人才可以感受到她们的灵气,吟听过她们的语言,想象着她们的故事。
其实有关于花的故事也常常是如花般美丽而易逝的。
我这个故事的开端是在美国纽约郊外的一座豪华坟墓,墓前有个白色大理石的天使,脚底下环绕着一群小天使,上上下下十来双白色的石头眼睛,在石头的缝里,翻飞着白石的头发,飘舞着白石的裙褶子。
天使背后的墓碑上有墓主人的遗像,还刻着这位华裔女子和她照片上的人一样美丽的名字:林可馨,照片上的她还很年轻,也许正因为红颜薄命,所以世间才永远留下了她青春的容颜。
很多到过墓园的人都见过林可馨碑上的行述:“她本是花的精灵,在鲜花盛开时回来寻找自己,待到花儿飘零,便踏着最后一丝清香重回到久违的天国,她是回忆里永生的一朵百合,给所有爱她和认识她的人留下了永远的怀念,永远的遗憾和永远的伤悲。”
却只有看守墓园的人知道二十多年来每天清晨都有人会在林可馨的墓前放上一束百合花,那是她的哥哥林宇豪——一位富有的华商在附近的花店为她订的。
林宇豪会每月一次亲自把花送到这里,前一段时间,他却几乎天天都来,只是已经要由人搀扶着才可以勉强走动了。后来他就再没来过,也再没有人来送过花。芳草斜阳里突然没有了鲜花的美丽坟墓,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凉。
那天却有另一个苍老但不失英武的华裔男人静静地站在林可馨的墓前,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站了多久,他的目光已穿过墓前那束带着露珠的百合花,穿过冰冷灰暗的墓碑,也穿过了远处重重叠叠的茫茫晨雾,到达了一个生命无法企及的地方……
那个男人叫张鸿飞,是东北人,但他所有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却全部都联系着三十年代的上海滩——一个风云时代的英雄地,带着末世的纸醉金迷,又仿佛是回光返照中的放纵,奢华的气息,冰冷的手枪,纷挠的乱世,无论是贵族还是枭雄,在那样苍凉迷离的境地里,都该是一幕传奇。
二十四岁那年,鸿飞带着义父病逝前留给他的一封信从东北来到上海,接着便投身帮会,在明枪暗箭之中寻找生存的空间。
义父的那封信是写给江雄——一个在上海滩举足轻重的帮会人物的,鸿飞知道多年前义父曾是江雄的手下,因为他的勇猛和奋不顾身得到过江雄的赏识,而更让江雄铭记在心的是义父曾经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过子弹,是他不折不扣的救命恩人。
也许是相信“虎父无犬子”,又也许是念在多年前的救命之恩,江雄非常器重鸿飞,派他完成了几项不算太难的任务之后,就提拔他做了自己的左右手。这正是鸿飞所希望的,虽然他跟着江雄并不仅仅就是为了给他卖命这么简单。
因为得到江雄的赏识,鸿飞可以自由出入江公馆,也经常可以碰到江雄的独生女儿美茹,在后来同美茹如胶似漆的那段时间里,他常常对美茹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爱上你了。”幸而沉浸在甜蜜里的美茹从未追问过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不然他一定答不出来。确实,从他诱惑美茹爱上他的那一天起,他们之间所有的结局都已注定,所有的痛苦也都已启程,他却早已忘了是怎样的一个开始。
但这世上的确是有一见钟情的,那便是他对可馨。即使后来娶了美茹,鸿飞都始终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真的爱过她,但如果要他说自己不爱可馨,那便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谎言,所以多少年过去了,和可馨的初识仍旧历历在目,如在昨日。
那是鸿飞来上海两个月后的某一天,他陪江雄回家,刚走进客厅就听见钢琴声,他很了解江家的情况,江太太和美茹是不懂音乐的,钢琴只是江公馆的一件豪华摆设,于是他想江家一定是有客人在,他总是留心江家的每一件事,也很留意同江家来往的每一个人。
鸿飞朝钢琴的方向望去,看到一个女子的背影,其实钢琴离门口只几步之遥,他却不知为何,觉得同那个背影好象隔了很远很远。
江雄笑着说:“林家的可馨大小姐总算记得要来看看我这个姨父了,真是稀客啊!”只听琴声突然止住,从琴凳上站起来一个大约十八、九岁,非常清丽绝俗的女孩子,她打扮得很洋气,白衬衣的领口、袖口都镶着蕾丝,配上粉红色的洋纱长裙,一头黑亮的卷发用一只蝴蝶形的发夹束了起来,蝴蝶的翅膀很轻,还在不停地颤动着,仿佛要展翅高飞,却又因为留恋花丛而不愿离去。
可馨迎上来说:“是姨父贵人事忙,顾不上家,不知道我来过了。”一旁的美茹也插嘴说:“是啊,爸成天早出晚归的,才是稀客呢!”说完替可馨和鸿飞简单介绍了一下,可馨当时只是礼节性地对着鸿飞微微一笑,但只是一笑间便让鸿飞觉得仿佛醉了前生后世,魔了千年万载,他当时有些失神地注视了可馨许久,但是留在印象里的却只有她那双眼波流转的大眼睛。
他早就听说美茹有一个表姐,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娇柔美丽,这么楚楚动人,仿佛一朵在春风里静静绽放的百合花。
江雄对江太太说:“今天多添几个菜,留可馨下来吃饭吧!”江太太说:“还用你教,我早吩咐厨房了,对了,你们先坐,我得去厨房看看。”江雄说:“你呀,就是什么东西都要亲自看一看才放心。”江太太起身向厨房走去。江雄环视了一下客厅,问美茹:“小虎是不是拴到院子里去了?”美茹说:“是啊,你也知道表姐怕狗的嘛!”江雄点头说:“你们年轻人聊吧,我去看看小虎。”
可馨和美茹这对表姐妹显得特别亲密,聊得热火朝天,但女孩子之间的话题无非就是在哪家百货公司买了衣服,在哪里做了头发,前几天参加了哪个朋友的生日派对之类的,并不健谈的鸿飞很自然地被晾在了一边。
倒是可馨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可馨问他:“张先生,你跟姨父做事没多久吧?”鸿飞没想到自己会被吸收加入她们的圈子,所以愣了一下才回答说:“是啊,我从东北来上海才两个月。”可馨说:“怪不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你是东北人吗?”鸿飞点头说:“是的。”
可馨说:“其实美茹和我也可以算是半个东北人。”鸿飞说:“要不是先前听江先生说过他的岳父大人曾经是东北的军阀,我真看不出来你们还有东北血统。”
他知道江雄的岳父、也就是可馨她们的外公曾经是在东北呼风唤雨的军阀,失势后就举家迁往上海,后来他的大女儿嫁给了上海赫赫有名的大银行家林振辉,也就是可馨的父亲,小女儿的丈夫江雄也是帮会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但即使女儿们都找到了好的归宿,也无法弥补这个昔日叱咤风云的枭雄失去了权势之后的落寞,不久就郁郁而终。
美茹说:“别人都这么说,我真不明白,是不是有东北血统的人一定要长得又高又壮才行?”三个人一同笑了起来。
鸿飞没想到可馨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不但避免了他受冷落,而且让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活跃。其实可馨从小接受的就是西式的淑女教育,如何调节客厅里的气氛,不让任何人受冷遇以及避免在谈话中出现尴尬,是她学习的重要部分,但在鸿飞看来,这却成了她的善解人意和细致入微。
吃饭的时候,鸿飞发现江太太似乎特别喜欢可馨,一个劲地给她夹菜,并且不停抱怨姐姐、姐夫的西洋化生活,以致可馨吃西餐吃得脸色这么差。美茹说:“妈,你看人家外国人不是个个虎背熊腰、脸色红润吗?”江太太不服气地说:“你懂什么?那是外国人,我们和他们的人种不一样,天天吃西餐当然不行了。”可馨笑着说:“姨妈,别客气了,你先吃饭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江雄好象想起了什么,回头问佣人说:“给小虎送饭了没有?”佣人答应着向厨房走去,鸿飞想起从前在江家吃饭时,小虎都是在桌子底下等着江雄或美茹喂肉骨头的,今天一定是因为可馨的缘故才被拴在外面的。
美茹说:“其实小虎挺乖的,也不知道表姐为什么这么怕它?”可馨对美茹说:“这么大的狼狗也只有你才敢抱它。”鸿飞也在一旁附和着说:“小虎的个头确实不小,立起来都快有人高了。”美茹说:“那你逗它的时候倒不害怕嘛!”可馨问:“张先生也养过狗吗?”鸿飞说:“没有,但不会像你们女孩子那样怕狗。”
江雄漫不经心地说:“那当然了,闯江湖的男人,要天不怕,地不怕,狼狗再大也只是狗,有什么了不起的。”美茹却不服气地对鸿飞说:“你别用‘你们女孩子’这样的字眼好不好?”鸿飞笑着说:“对不起,我忘了你是个例外了。”
江雄叹息着对美茹说:“你的胆子的确不小,可惜是个女孩子,只能在家里帮我看着小虎,不然赌场、码头都可以交给你了。”江太太有些不满地对丈夫说:“你一回家就是赌场、码头,一会儿再来个杀人放火的,我们母女俩是习惯了,叫可馨怎么吃得下饭。”江雄说:“要没有我在刀口子上舔血混着,这一家人的饭从哪儿来啊?”江太太更为不悦了,她说:“让你别说,你倒说得更欢了。”
可馨却在打圆场说:“姨妈,姨父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你总不能让他的嘴长在脸上光吃饭,不说话吧!”江雄哈哈大笑:“还是可馨体谅我,可馨啊,你姨父是个粗人,一向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江太太说:“是啊,你要不爱听就别理他,只管自己吃饭。”
吃完饭坐了没多久,林家就派车来接可馨了。鸿飞坐了一会儿,也起身告辞。他走出江公馆,并不急着叫车,只是沿着马路慢慢地走,林家的车已开远,可馨的人也早已走远,追是追不上的,他只是想寻觅一些残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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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月光』
以后鸿飞又到过江公馆几次,但都没有碰到可馨,于是每一次离开江公馆,~心里都有种藏不住的失落。第二次见到可馨,是适逢江家请客,鸿飞~午陪江雄回家时,见江家开了好几桌牌局,~将搓得~火朝天,只有可馨和~哥哥林宇豪坐在一旁的沙发~看杂志,和不远~的人~鼎沸相比,安静的他们显得有些孤零零的。江雄倒是首先注意到了他们,走过去说:“怎么了,俩兄~还~说悄悄话?”宇豪说:“我们不会打~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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