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了曹老夫人,夏丰挥鞭跃马,不日到达三河府。夏丰饥渴难当,想寻个茶楼酒肆,解人极马倦之苦。四下观望,却见酒店酒旗高卷,客店闭门关窗。他心里纳闷,信马由缰,不知不觉到了后街。抬头一看,一家门面较小的酒店正急匆匆忙着打烊。夏丰肚里一阵刺痛,饥饿促使他一夹马肚子,快步赶了过去。
一个店老板模样的人还未等夏丰开口,连连摆手道:“休怪休怪,客官另寻高就,小可眼下有急事,不能伺候、不能伺候。”
夏丰拱手作揖:“店家请行个方便。我长途跋涉,饥渴至极,即使卖碗凉饭冲冲开水也行,我多付你银两就是!”
店老板搔搔头皮,踮起脚往东南方向望了又望,一副欲罢不能的样子,蹙紧眉头高声道:“罢罢罢,小店生意一向不好,难得您这样慷慨。客官请进来落座!”
夏丰系好马匹,嘱人多喂饲料,拿了兵刃包裹,择一临窗处坐下。想着偌大一个府衙所在地这等荒凉,问抹桌上茶的小二道:“三河府应当有万户以上人家,城中人口不少于一万,乃江南交通要塞,历来人满为患,如今为何这样人迹罕见?”
小二道:“小的择紧要的说,客官就全明白了。今日正逢三河府豪门大户贾府之女抛球选婿,街上男女老少都看热闹去了。”
小二扭头向身后瞟了一眼,又小声道:“我家主人在别人的劝缀下,正欲到绣楼前碰碰运气,又怕赚不到客官您的银子,因而心里不怎么快畅。”
夏丰点点头,从包裹里抠出些碎银子,揣在小二手里:“贾钟大人从京城辞官还乡,天下谁人不知!贾府乃豪门显贵,却为何用这种手段选东床快婿呢?难道豪门之女……”
“坏就坏在这里!”小二得了意外之财,一一细细道来。
此时的贾府早已张灯结彩。雅苑书房里,银盘大脸、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贾钟端坐在太师椅里,贴身保镖赵仁山立在一旁。往事一桩桩又浮现在贾钟眼前。
贾钟年约六旬,原任兵部尚书,五年前辞官还乡。膝下育有两个女儿,三位夫人均未生育男丁,这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贾钟认命,倾全部心血教导两个女儿习文练武,把毕生的希望寄托在女儿和未来女婿的身上。两个女儿深省父意,常常秉烛夜读、悉心操练。眼见女儿如春起之苗,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贾钟心里着急,恐怕女婿人选难称心愿。他自定了未来女婿的三条标准,无论出生富贵贫寒,必须忠诚厚道、能文善武、志向远大。
当贾钟在众多人选中为大女儿云静一一遴选时,三河府守宰胡图荣突然谴人前来提亲,令贾钟始料不及,大吃一惊。
胡图荣二十年前还是三河城的一个屠夫,靠一些“二流子”的手段垄断了全城宰杀猪牛的行当,人称“肉王爷”。十余年工夫,已拥有家赀巨万。又不知通过什么办法,竟然与当朝重臣和王申搭上了关系,来往甚密。不几年的工夫,几番调任,就成了如今的府衙守宰,且大有前途无量之势。
贾钟五十多岁任兵部尚书,可谓春风得意。和王申既是大学士,又是军机大臣,与贾钟朝夕共事。在平夷制倭、肃内抗外的几次战事中,贾钟与兵部左右侍郎协力同心,因时因势调兵谴将,而和王申仗着军机大臣的身份,多次对兵部指手画脚,其要求有时甚至与皇上的意图背道而驰。贾钟坚持己见,打了许多胜仗,惹得和王申耿耿于怀。多年来,和、贾之隙越来越大,朝野尽知。
是脓包终有穿头之日。当西部少数民族起兵反叛朝廷之时,二人关系再也难以掩饰。
湖北境内有一处万夫莫开之地――乌龙山。此山方圆五百多里,六十多万亩水面将其环绕,水面与三省地界相连,与万里长江相隔不到一百里,与三河府仅四十里之遥。匪首汪百虎网罗大小喽罗两万余众,盘踞多年。这伙强人既劫掠官府,又祸害平民,三河府已经遭其五次偷袭。贾钟深知其害,责成地方驻军两次举兵讨伐,均惨败而归。遂增加绿营兵力,加强防范,意欲断其供给,致其内乱,再寻机歼之。而和王申以此为借口,多次在朝堂之上摇唇鼓舌,说兵部无能,两次剿匪无功而返,白白耗费大量资财;匪未剿而多派三万人马防护,牵扯了其他省份的兵力;即使是三人对付一人,也应当能够取胜。最后他在皇上面前请战,说与其长期困守、耗费民脂民膏,不如请皇上任命他为大将军,他一定早早荡平山寨、活捉了汪百虎,解了皇上日夜的悬挂。
西部发生叛乱,给了和王申机会。这天早朝,他第一个上奏,要求将环乌龙山水面的三万将士调去西部平叛。贾钟极力反对,说大清历代都没有这样的先例,竟然调用中部省份的兵力去西部平叛。且不说他们仍然肩负着御匪的重任,也不说西部边关的人马充裕,只说单等他们赶到边关之时已经是疲惫之师,如何应敌?这真叫远水救远火、枉自两磋砣!
和王申并不理会贾钟,他大力赞扬三河府新任守宰胡图荣博学多才、文武全能,有他坐镇三河府,三河府稳如泰山;三万将士多年未上战场,借此次平叛历练历练以免生疏,也是大清之幸。
皇上动了心,贾钟再说也无用。
就在围困乌龙山的三万将士起营拔寨不久,汪百虎亲率两千喽罗,洗劫了邻省的一个府衙,抢劫当铺、钱庄数百处,掠银十万余两,劫掠民间女子二百多人、牲口五百余头,杀死杀伤三百多人。
这个府衙的守宰处理完诸多善后事宜,径直来到京城,一头撞死在午门外,惊得乾隆几天寝食不安。朝野议论纷纷。听说和王申一连数日在乾清宫陪伺,贾钟具了奏折,请求皇上责罚。但奏折如石沉大海,音信渺无。朝廷最后出了份安民告示,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但是,时隔半年,兵部左右两个侍郎同一天遭到解职,理由是“疏于谋议,参谏不力”。贾钟心知肚明,连上四道奏本,力辞尚书之职,请求还乡。皇上着吏部尚书上府挽留,贾钟去意已决。领着皇上赏赐的黄金白银各三千两回乡养老,不觉已过数年。
和王申爪牙过府提亲,贾钟猝不及防。
胡图荣之子胡榴,是胡图荣的小妾所生,自小生长在富足之家,不通文墨,难晓武功,娇生惯养,俨然一个小皇帝。稍大即白天提笼架鸟,四处打架滋事;夜晚吃喝溜达,眠花宿柳。天长日久,染上怪病,每年要卧床半年。现在已经是形销骨立,无异于行尸走肉。
一个小小的府宰竟然不知深浅到尚书家提亲,贾钟大有“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感慨。但是他深知其中的厉害,倘若硬性回绝,一定得罪胡图荣,进而有可能得罪和王申。如果那样,和王申及其爪牙定会再来相扰。在朝堂之上斗他不过,天下遍布他的爪牙,朝堂之下也不是他的对手。贾府于是推说女儿已经许配人家。怎奈胡府竟然能够打听出事情的真相,再次上门提亲。贾钟只好亲自出面,推说女儿卧病在床,还需疗养,痊愈之后再作商议。
近日忽闻胡府将胡榴送往京城,延请名医调治,贾钟计上心来,决定采用抛球选婿的办法,既在名义上给所有的人包括胡榴平等的机会,又抢在胡府再来纠缠前嫁出女儿。贾钟恐有后患,索性决定两个女儿一起嫁。遂着人对外言称女儿已经康复,并令人选择一个旷阔场地搭起彩楼,传出话去,让天下未婚才子都踊跃前来。
“你这个该死的,不做事在这里乱嚼舌头,小心胡府把你大卸八块!”
店老板忽然冲过来,边揪住小二的耳朵边吼叫,拉着小二进了里间。一会儿,几盘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端了上来。小二替夏丰筛上酒,躬身退了下去。
夏丰边吃边想着如今的世道。和王申一手遮天,堂堂一个兵部尚书硬生生被他排挤出朝、隐居民间,而且还脱不了干系;前兵部尚书王啸川大人横戈跃马,征战沙场,战功卓著,是历史上少有的从兵卒到尚书的传奇人物,退职后因生性耿直,时常历数权贵的大小罪行,不料被暗害于旅途之中;守军前脚刚走,汪百虎就下山作乱,三河府宰是和王申的心腹、刚刚到任,令人不解的是,这次却没有侵犯易于得手的三河府;汪百虎占山为王,肆意残害百姓,做一些偷鸡摸狗之事,毫无梁山英雄劫富济贫的大丈夫气慨;和王申力调湖北守军,致使汪百虎再次得手,几年来未对乌龙山兴兵进剿,汪百虎又一次逃脱打击……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寻思时,忽闻门外人声大哗,急跑声、喊叫声、哭骂声、呼儿唤女声呼啦啦响成一片。夏丰从窗口探出头,凝神屏气,只听得有人高声喊道:
“快跑哇,跑慢了没命啦……”
“跑哇跑哇,新娘子被抢了,别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了……”
店老板与店小二立刻慌乱起来,要关闭门面,催夏丰出门。夏丰问道:“谁有这个胆量,敢抢贾府的千金?”
“哪还有谁,还不是乌龙山的强人!”店老板气咻咻地说,“贾府与乌龙山看来真的成了亲家!”
夏丰情知事有变故,掷一块银子桌上,夹包提剑,大步流星出了店面。枣红马已经吃得腰肚圆鼓,正昂头嘶叫。夏丰整顿停当,逆着人流策马奔去。
来到彩楼前,只见彩楼倒塌,花篮凌乱,空场上躺着十几具家丁尸体,满地都是撕碎的布片、跑掉的鞋帽,偌大的空地上空无一人。
忽见左前方远处尘土飞扬,呐喊声、兵刃碰撞声隐隐传来。夏丰**猛磕马肚,伏身于马背之上,疾驰而去。
夏丰来到近前,只见黑压压一片人马足有千余,三五十名贾府家丁正拨马厮杀,早已处于劣势,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前方强人已经拨转马头,准备渡水进山。中有两匹快马挟持着红衣、紫衣女子,骑马者时而作仰天大笑状。
夏丰怒不可遏,更不多待,抽出宝剑,杀入重围。
好久不曾杀人。夏丰尽管手痒,却不想伤人性命,怎奈那伙人专拣他的致命处下手。再纠缠下去,恐怕救不回贾家小姐。夏丰一时性起,使出“如意梨花剑”法,剑光到处,人头落地。一时鬼哭狼嚎,叫喊震天,闪出一条血路来。
夏丰尚未近前,却见一个白袍少年左右腋下各挟一位女子,踩着乌龙山人马的头顶,飘然落在夏丰马前,高叫道:“壮士快闪!”
夏丰暗自佩服此人功夫,挥剑击退围追之敌,为白袍少年殿后。
又战了约莫一杯茶功夫,乌龙山领兵的头领要夏丰和那白袍少年通报姓名,尔后丢下数百具尸体怏怏而去。
夏丰等人刚走到街口,赵仁山带领一班府丁赶来。赵仁山下马向夏丰和白袍少年拜谢。此时,街上又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人们争相赞扬击退强盗的两位英雄。
忽听得整齐划一的跑步声从前方传来,迎面奔来数百个绿营兵勇。贾府家丁中有人嚷道:“昨日老爷备礼派人去央请,路县令言称防务吃紧,抽不出人手。今日打的就是乌龙山,但不知你们路县令的防务防的是什么!”
又有一个嚷道:“小姐已经被这两位英雄救回,你们现在应该赶去贾府吃酒才是!”
众家丁鄙视地嘲笑起来。
赵仁山喝止众人,向一位头领拱拱手,也不说什么。那头领伸手拦住赵仁山:“赵爷,不是小的故意延误,小的刚刚接到上头的调派,急急赶来。托您带句话贾老爷,路县令问好!”
“不敢不敢!”赵仁山又拱拱手,继续前行。
白袍少年自称名叫邹世冈,河南人氏,来投奔做生意的姨夫,正逢贾府抛球选婿。因路途生疏,在山里转悠了半日,不想与强人遭遇,趁其不备,将两位小姐解救了下来。
夏丰称赞邹世冈为人机智、武艺高强,嘱咐他和赵仁山一起
将两位小姐护送回府,自己有事需急赴河阳,就此作别。
邹世刚听了,也称有事要走。
赵仁山急忙回马拦住两人。身边的家丁听了,跪倒一片,执意请二人同往贾府。邹世刚道:“夏丰公子不去,邹某岂有去的道理?”
“现在已是掌灯时分,全城客栈均被贾府包下,哪有住处?英雄还是先到府上住一晚再说。”众家丁齐声恳求。
夏丰无奈,只好同往。
转瞬到了贾府。只见府门张灯结彩,门外搭起了数里长的蓝布帐篷,帐篷底下停放着百余顶轿子,另一边系了无数马匹、驴车。进了府门,宽大开阔的前院到处是人,红男绿女,或立或坐。穿过甬道,越过亭台楼阁,来到中院,只见院里四处灯火辉煌,热闹非凡。隐约可见中院所有楼宇都住满了宾客。想全城客栈少说也有三百家,全被贾府包住,夏丰盘算今天来贾府赴宴的客人定有三五千。
忽见正房中门洞开,一老者偕三五女眷笑哈哈出门迎接。只见这老者银盘大脸,双目炯炯,白发飘飘,一双大手抓住夏丰双手。想起平生能与兵部尚书大,人如此亲近,夏丰不禁热血沸腾,顿生惊惶之感。与邹世刚见礼后,贾钟一手拉住一个,并排步入正厅。
早有丫环奉上香茗。众宾客围在一起,感激声、褒奖声、道谢声不绝于耳。贾钟将三位夫人、女儿的识字先生、授武武师及贾府管家、贴身镖师一一介绍,夏丰、邹世刚一一还礼。三位夫人仔细瞧着夏丰和邹世冈,奶娘和丫环们也在一旁小声嘀咕。厨下已治好酒席,贾钟邀众人入座。众夫人及其他女眷纷纷拥至绣楼,把两位小姐这摸摸那看看,问长问短。云静的生母二夫人及倩倩的生母三夫人不知暗地说了什么,二位小姐粉面羞红,低声细语道:“全凭父母作主。”
酒过三巡,菜品五味,贾钟借故离去。保镖赵仁山转入正题,欲招夏丰、邹世冈入赘为婿。夏丰称自己与人已有婚约在先,且家有老父无人奉养,不敢从命;邹世冈则称自己初来乍到,尚未找到姨夫,浮萍无根,实难应允。半个时辰后,席散人去,夏丰、邹世冈分别被送到“雅苑”和“静心阁”歇息。
赵仁山将二人之意禀告贾钟,贾钟沉吟不语。
却说夏丰被送到寝处,思虑再三,决定趁夜走人。他唤下人送来文房四宝,沉吟片刻,一封短信一挥而就。他将信笺压在桌面上,稍事收拾,舍了马匹,运起轻身术,借夜色翻墙越脊,出了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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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河城~邻匪寇盘踞的乌龙~~寨不过数十里,且匪寇对三河多有骚扰,往来商旅虽多,但均不敢在此过夜久留,故全城客栈数目锐减。不辞而别的夏丰寻了几家,都~出“客~”的告示牌。也合当有事,夏丰在一~不起眼的旮旯里寻找到了一家小店。听店里传出刀斧与案板的剁~~,夏丰料定店家尚未安歇,遂~前拍门。店里剁~~骤然停止,片刻店门“吱呀”拉开一条小~,探出一颗细细的脑袋。夏丰作揖,说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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