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十四年过去了。多少事都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逐渐在脑海里糢糊了。但那些刻骨铭心的情丝,却是怎么斩也斩不断的。只不过谁都不愿意去揭开那已形成疤痕的创口罢了。
李芳在郁欣离家出走后留下的空房内,苦苦地将自己埋在枕头下。
自己能走到今天,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故意安排的。自从那个丑陋而奸滑的前夫因贪污受贿罪被重判十五年,不得已与她离婚后,也过了几年平淡的生活,的确,因为有了他,她才能够回城;因为有了他,她才能被安排到园林小学当代课教师;因为有了他,她才能顺利地转正;有了个至今仍然还端着一个“铁饭碗”。唉!谁让他是一贪得五厌的“官”呢!
她到他与她离异的最后时刻,都没有感激他和同情他的感觉,自她被迫与他成亲的那一天起,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都不满这桩在八十年代初仍然沿袭的“媒妁”婚姻,这并非是他长得难看在城里难找对像,而是他那种奸滑的德性让她看不顺眼。虽然他为她曾经付出,但她认为她是他家的一分子,他是理所当然的要这么做!她与他的夫妻关系,犹如陌路相逢而在同一过道里结伴的同路人,出了过道便各走各的自的方向,相持了八年后他出事了,也终于分道扬飚了。
五年前的一次偶然的机会。
一个三月的春日,阳光并没有像往日腼腆地升起,仿佛它和大地经过冬日的疏远后,重新和大地建立友爱的关系,显得特别明媚。中午,她准备到联华超市为老爸买一筒“安怡”牌奶粉,这种品牌在宜城只有这家超市独家代销,而且很抢手。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个似乎很熟悉的身影,一个男人的身影,让她停住了正准备去缴费处的脚步,那中等健壮的身材;自然卷曲的黑发;微黑而端正的侧翼长方面颊……怎么会是他?她尾随着隔了两三个人,在背后仔细地观察其人,那人步伐的沉稳使她确信不疑!她又转过一排货架,欲从正面确认她的感觉,碰巧,那男人也正转到这排货架。
不到六十公分的夹道,对了个正着。“对不起!大姐,挡住您了吧?您先请!”“噢…噢…”她语无伦次,眼睛还直勾勾地望着他,大约一分种的时间,那位中年男人被她看得似乎有点不自在,尴尬地微笑一下:”请问我有什么冒犯了您吗?”这时,她才感到自己的失态:”哦…没…没有,没…没有什么,”她一边假装找”康师傅”方便面一边喃喃.而这位男士也正从货架上整捅地往面前小推车的框里装”康师傅”。“哎!你买这么多方便面给孩子当夜宵啊?”“孩子?我还是孤家寡人呢!”“哦!”她那好奇心和心直口快的性子又上来了:“为什么?被老婆开除啦?还是老婆不愿意做家长啦?”“这……不好说吧?”她越看他越像二十多年前的安宜生,”我还以为你是我以前的熟人呢!对不起啊!看错了。”如是她;连忙掩饰自己的唐突窘态.“没关系,人与人相象的经常见到,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不必道歉,今天在这儿相遇纯属偶然,如大姐不嫌,可以出去找个地方坐坐认识一下吗?”她这才意识到,她们俩人在这儿已经挡住了不少人的购物,便下意识地点点头,她也不知道这一点头会为她引出什么样的故事。
联华超市的隔壁便是一家大众化的茶座,服务生面带微笑殷勤地接过他们的东西:“先生,夫人!里面请!”“嗯?”俩人几乎异口同声,但马上不语,心里都在说犯不着和服务生去解释那么多,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
茶座布置得很雅致:二十多平方米的厅内被屏风隔成四个包间,每个包间一张茶色玻璃茶几两张藤编秋千椅,坐上去真的跟荡秋千的感觉差不多。
他们找了间光线相对比较亮的包间坐下,他为她要了杯橙汁可乐;她也为他点了份加冰糖的咖啡;他又为她点了一份巧克力果脯。一边细品着,一边互相示意,互相都在为这次偶遇故事的发展寻找着话题。
“这儿的环境还真不错,可谓是闹中取静啊!”终于他先开了头。
她望了望四周暗红色的墙饰:“是啊!以前没来过这些场所,并不知道这里还真是别有一番景致!”的确是这样,她望着顶棚上银灰色的荧光灯,靠了靠椅背:“说真的,我误以为你是我从前的熟人,想不到,你们长得那么像!”
“是以前的情人吗?”他倒直截了当。
“不!……不是,”她又慌忙起来:”熟人…熟…熟…熟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开始开起玩笑:”我可否充当一下他的角色,让你回忆回忆?”
“哎…嗯…啊…”她不知所措。”
“没关系!我这人,被别人利用惯啦!能被像您这样漂亮的大姐利用一下,也是我的福份呐!”
“那请问?你贵姓?哪儿高就?”
“哎呀大姐!可别着样文皱皱的啦!一点气氛都被你给‘炆’没了。我叫郁欣。郁郁郁寡欢的郁,欣欣向荣的欣。一个破设计,专替人做一些广告策划什么的,属于一种自由职业吧。大姐您呢?”
“我叫李芳。原在园林小学当教师,前两年调到市图书馆搞文档。”她接着反开他的玩笑:“我们可都是吃‘炆’饭的哟!”
当然,她不可能第一次在陌生男人面前明说自己的婚姻问题,也不会再问对方的婚姻情况。她认为眼前这位叫郁欣的男人,说不上在那个方面和当年的安宜生有着共同的特点。
“今天我们就算认识了吧!改天我请你吃饭。”她顺便侃了一下:“也请你多关照我们图书馆的业务啊!”初次相识,她不想像别的女人那样理直气壮地让男士买单,她接过对方递来的名片,很大方的说。
郁欣眼睛一亮。嘴角挂着微笑:“大姐随约我随到!那今天?”他似乎还想多留她坐一会儿。
“我下午还要陪老爸去市立医院专家门诊看病。不好意思!就这样吧。”她站起身子,准备要走。
郁欣随之出门,各自道别。
虽然还没有真正地品味到“茶”,但那种“茶”的余味,已在两人的心中荡漾开了。
这是一个闪电式的程序。
她这一生可能注定要在这种快节奏的程序中完成婚姻大事。和前夫的结合如果说那是迫于当时外部环境和来自于家庭压力,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走进了婚姻的坟墓,但命运却为她打开走出坟墓的大门,让她重新获得了又一次青春的生命。这次与郁欣的邂逅,让她觉得,虽然青春不驻,鱼尾已爬上眼角,可心里曾经燃烧过又被熄灭的爱火,却随时都存在被重新点燃的可能。
她拿着她的名片,在这个都市所熟悉的媒体和广告商们之间来往穿梭,像个私家侦探似得捕捉每一条属于郁欣的信息,然后回家再将所有的资料予以归纳整理,像个笨拙的电脑操作手,将郁欣在脑海这个电脑里三维成像。最后得出结论:郁欣这个男人可以暂时作为朋友交往---不能老是拿安宜生这个二十多年前的傻小子来和我要找的男人作比较。
老年人常告诫那些未婚的青年男女,找媳妇,嫁男人,千万不能“箩里挑花”。人们都把婚姻大事统究为“缘分”二字,所以,你不可以挑得眼花暸乱,搞不好哇就会“越挑越差”!但事实上并不完全这样。有的男女有缘千里相牵但阴差阳错,他们经过轰轰烈烈的,死去活来的爱恋,却终究成不了眷属;而有的男女,虽然他们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昏天黑地的缠绵郎才女貌的班配;却俨然成为终身的伴侣,共同走过坎坷的一生。“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只是千百年来人们对相恋情的美好祝愿吧!
算了吧。都四十多了!找一个看着过得去的,凑合着过完这下半辈子吧,何必苦苦地追求呢?浪漫和帕格拉图式的爱终究不能代表生活的全部。
她开始向郁欣伸出了橄榄枝。
说句实话,九十年代的中国,仍然有80%以上的婚姻是都凑合的,政府给予婚姻的暗示是一种终身合同。尽管也允许离婚,但很多人因为这样或那样的麻烦,就不愿意提出离婚,于是凑合着过了一辈子。且不管这婚姻是美满的还是残缺的,只要持证在手,就是合情合理合法守德的了。
三个月,不到一百天的时间,李芳和郁欣便在宜城---重庆---上海的游轮上,享受着六月的江风夜月,渡着她的第二个“蜜月”。其实,郁欣好像不是专程来渡蜜月的,而是不停地忙于应酬:一会儿某医院特色专科来电话请他设计电视广告画面;一会儿连午休都被手机的铃声叫醒;一会儿一家化装品代理商请他设计广告词;晚餐时又被当船长的老同学邀去,这位老同学要他替旅游轮船公司出谋化策;这一侃一般都要到夜里十一二点左右。
好不容易结束了“蜜月”的旅行,回到刚刚布置好的郁欣的住房。尽管结婚的大红喜字和装饰一新的一室一厅带卫厨的小巢散发着残余的木胶漆及橡胶水的余味,但仍然勾不起她对新生活的强烈欲望,这一切是那么的陌生;是那么不让她感到温馨。当她打开二十五吋的彩电,屏幕上出现的广告画面和广告词就让她感到厌恶,夏秋季节正是**的季节。她正想调台,只见荧屏上出现打在底部的字幕:“我市某公司广告设计员郁欣荣获本市第三届优秀广告创意奖,由他设计的某品牌健身服电视广告获得最佳广告奖!”不一会,屏幕上果然出现了一个妙龄女郎,穿着三点式,在镜头前扭来扭去,并不停地用双手捧托**,广告词说:“生物丰**,助你身材更美妙!”“嗒”!她岔气地关掉电视机,正准备找郁欣“泄火”,却见郁欣又拿出一套某家专科门诊的广告材料:“老婆:这是今天在电视台通过的精彩设计!看吧,这个月我们的人民币哗哗的往上涨啦!”她强忍着怒气,对那些东西不屑一顾,心里暗自埋怨自己,倒头便窝在床里侧。郁欣被凉在床沿。
她埋怨自己为什么这样命苦?为什么这样经不起男人外表的诱惑?为什么意志不那么坚强?为什么偏偏遇不上像安宜生那样的憨厚质朴的男人?
安宜生的影子为什么老是挥之不去?!
自那个初秋的夜以后,她们之间逐渐少了共同的语言。说话变得不协调;生活也不协调;(郁欣还是那么不遵守作息时间)双方的情趣及对某些事物的认知和理解也达不上统一;最中导致了作为夫妻之间最根本的需求---性生活的不协调!她们的婚姻,已经是一纸文书下的虚设合同了!
她对郁欣出入这个小巢再也不那么在意了。
凑合吧!反正这世界上也不止是她一个人这样的凑合,至少她还是这个小巢里面的一面旗帜!也不管他郁欣在外边有无彩旗飘飘,她这面暂时还不会倒的旗子还要继续撑下去的。除次之外,难道还期待着再一次返老还童吗?痴人说梦吧!
第八章
“亏你还拿我当师妹看待呀!”舒芹一边拿着李芳间接交给她的那本已经发了黄的精制软面抄笔记本,一边埋怨李芳:“这么精彩的罗曼笔记,早为什么不给我欣赏啊?”她在李芳走后粗略地看了几页,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同学喊出去玩去了。现在她想让李芳同意再多放她那儿几天。
李芳用干毛巾掸了掸湿淋林的头发,刚下班就急急忙忙的洗了一下正好舒芹这时来了,她连忙头发随便扎起,洗梳后的李芳显得人变得有些年轻和精神了许多,“我这真的是那你当妹妹看呐!有人随便将自己的隐私暴露给其他人吗?”她也一边回应着舒芹,一边为自己解释:“当你看完里面的故事后就会体会到,一生中所有的事,能用脑子记就用脑子记,记不住就算了!不应该用笔来记,何必将那些往事刻在纸上,烙在心里呢?你看我现在这样,不正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找乱子吗?
“不!”舒芹有些为她打抱不平,她从坐着的沙发里站起,用手指点着电视机和那台已多年不用的收录机,看着李芳那微红的脸:“你这是在逃避,你是个文化人,应该知道生活的素材对一个搞写作的人是多么重要!而你这种认为也不切合实际嘛!广播里电视里那些演员们,制作们,导演们,整天演义着人生的悲欢离合,事业爱情婚姻,难道他们都不需要生活的积累吗?完全靠灵感么?你现在是在搞创作!我的师姐!能将你所经历的这些往事加以整理,进行艺术加工,有什么不好?艺术本身就是在现实的故事之中提炼出来的嘛!”
李芳忙招呼她重新坐下,并指着墙上的钟[04。08。12][18:30]“‘天天直播’开始了,看看今天又有什么新闻。”
“据本台记者今天刚刚采访的消息:我市某广告公司为某家专科医院门诊设计的电视画面广告及广告词内容,因违反了卫生部,工商局的有关医疗广告发布的规定,自即日起,各电视台,广播台应立即停播。有关该广告的设计策划单位及直接创作人员将受到不同程度的经济处罚……”
舒芹看着,转过脸瞟了一下李芳,只见她脸色阴沉,但很快就变为幸灾乐祸:“该!早就该处罚了!唯利是图,简直是给文化人丢脸!”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舒芹站起到门边从猫眼向外看:郁欣正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外。她连忙向李芳示意,并做了个鬼脸,李芳不应,舒芹拉开房门:“哟!大设计师回府啦!芳姐,我先回去啊!有事明天短信联系!”
她调解不了这两口子的人民内部矛盾,只好抽身,逃吧!看他们能转出什么花样来!
第九章
刚过八点,舒芹开开自家的门,将防盗门反锁上,便立马到卫生间用“高露洁”挤满牙刷,狠狠地洗刷着满嘴吃牛肉拉面的辣味,也冲洗着自己在李芳家大放噘词所余残的口臭:“嘴真臭!”她心里骂自己:“安慰人都不会!”但又为立芳的外强中干而惋惜。
她洗完后来到客厅里,拿出李芳的那本笔记本,心想:今晚我倒要仔细地看看!
还好,今晚老公不在家,女儿大概又“疯”到姥姥家去了,这会儿准保在外公外婆面前“嗲”呢!不管他们,爱回不回的,倒挺安静的夜。
这是一本在当时算得上是上档次的软面抄笔记本,标准的上海产,纸品质量蛮不错,尽管有些发黄,但那流畅的钢笔字,丝毫没让她感到生疏和久远,仿佛李芳现在就在她的面前,向她娓娓道述。
一九七六年三月五日
别人家的孩子和我弟弟今天已经开学了。他们都将笑意写在脸上,互相邀着傍着,带着好奇和憧憬跨进了高中的教室。而我,却因为家里条件不好,父母要着力培养弟弟,我又是女孩子,所以不得不在“上学”与“下乡”的两条路中痛苦地选择了下乡
妈妈从马蹄铁锤成的圆桶里倒出来经过她不知是用什么办法保管起来的锅吧,用油和盐调好再经开水一泡,便让我重复着每天早晨的早餐边为我打点着将要带到洲头公社西堤大队去的行李,其实也没什太多的东西里了,一个装衣服和书的箱子,脸盆保暖瓶被子那些大行李已经让乡下来接她的一个叫安宜生的小伙子带走了。他说他提前回去将我和另外两名女知青住的房子收拾一下,教我到洲头公社的四叉路口处时往北在走不到五里路就到了。
安宜生这小伙子可能和我年龄差不多,憨憨愣愣的,微黑的脸像是谁借了他的米却还了他的稻似的难看---总是紧绷着。妈妈和爸爸对他就像对亲戚似的“托”着:“小安那,我们家芳子到了你那儿就全靠着你们家多多关照啦!”他仍然不卑不亢:“好说好说!”等他走后,我没好气:“这个人怎么这付德性?缺少教养!”我几乎是横着眼睛对妈妈说,“乡下人,实在!以后你在乡下呆长了就知道啦!”妈妈倒替他说话哩。
我几乎是数着将半碗锅巴嚼进胃里,心里却还是对那个小伙子不悦……
有人说人与人的交往,给对方的第一印像最为重要,因为它可以决定后来的结果。舒芹接下来倒要看看他们是怎样相接触的。
三月十六日,晴
今天是我下乡来的第九天,真想回家一趟,可队长说趁这几天天晴,将冬闲套种的麦茬翻翻土,他们这里的老农们说这就是备耕,再等二十天左右就要播种麦茬棉了。看样子这几天我是回不了家了。
我被安排在他们队的小伙子和姑娘们一组,尽是些十六七岁到二十岁左右,姑娘们很少有识字的,男孩子差不多都是小学或小学都没毕业,只有他们的组长安宜生(他居然是组长?还是生产队的队委呢)是初中生。这还是在歇息时听那些妹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中了解到的。
我握锹挖地实在不得要领,弄得地沟里墒上的麦棵里乱七八糟,看看左右,他们都比我又快又好,整得比我平整的多,我这才真正体会毛**他老人家说得好:“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正在我不知怎么挖地和整地才好的时候,组长安宜生扛着锹走过来,沉着黑脸:“不会就不要逞强!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会的。”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将他的锹扎在一旁,拿过我的锹,看样子他毫不费力地,就像电影里放慢镜头那样一下一下,挖下去,翻起来,拍碎,拖平。并招呼我:“不要急,先看看,然后再动手。”
我这时才似乎对他稍稍改变了些不悦感觉。
中午吃过饭后,他在他家的后门(他后门正对着我们知青屋)对我喊了声:“芳姐,你把你的锹拿过来,让我将锹把子出细点。”那天他接我行李时,妈妈问他多大,他说他十八个年头,妈妈说“你比芳子小一岁”所以他就每次都喊我“芳姐”。
没想到,这憨小子还真细心哩!我这“小资产阶级”的双手手掌,经过一上午的磨擦,已经起了两个水泡!
下午我向队长和安宜生请了假,并给他们看了我起泡的双手,安宜生说:“别弄破,过两三天自然会消的。”
舒芹看到这里,不免在心里鄙笑有些自称为哲人的人,太行而上学了,这不,李芳不正在改变对安宜生的看法了吗?
三月十七日,阴到多云
昨晚来了股弱冷空气,吹起了北风,今天早晨不像昨天早晨那么重雾蒙蒙的,但天空变得阴沉。
安宜生不知从哪儿学的几句谚语,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端着一大碗他奶奶为他炒的鸡蛋炒饭,边往嘴里扒边往我们的屋子走过来,嘴里猛嚼两下,喉结上下一动,咽到肚子里,说:“春雾当日晴,隔天雨淋淋,你信不信?”他问我。我的两位同伴因为不在一个生产队,她们被恩准放假回家,今一大早就开溜了,我正从被窝里刚出头,拿牙刷瓷缸站在门口嗽口,“是的呀?”我含糊不知信还是不信,“反正我也握不了锹把子,管下不下雨?站外边干什么?进来坐着吃吧,我这里还有点‘胡玉美蚕豆酱’,尝尝?!”他也不再那拘谨,伸过筷子捞起一夹往半碗饭里一拌,两三口,碗底朝上,**从未见过的微笑(我所见的第一次)。不过这一笑,还真让我不那么讨厌啦!
其实我心里一直也没有真正地讨厌他。当初,那只不过是一个女孩子刚见到农村小伙子时的一种矜持和挑剔罢了。
“你手上的泡可消了些?让我看看。”
“你不是说要两三天才消吗?我在家呆了两天了,这会儿还正亮着呢!你看!”
我将手伸过去但马上又收回!我为自己这样是娇慎还是害羞而乥红了脸,他似乎也有感觉:“那你注意点,不要弄破了!”也红着脸(但看不出,因为脸底子黑)走了。
啰嗦的人写啰嗦的日记,真是文如其人!舒芹觉得李芳的爽直和多话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的。怪!安宜生那时可能也很善谈吧?不然的话,他们怎么会?……
三月二十日,阴,小雨。
还真是让他说中了。这几天,春雨绵绵。中午饭后,天刚有点亮堂,我就跑到外边的马路上吸一点新鲜空气,一上午闷在屋子里没别的事干,钻到《苦菜花》里,把那个断了一支胳膊的民兵连长痛骂一通后,又翻了翻《巴黎圣母院》,为卡西莫多保护艾丝米娜达而替卡西莫多流了几滴眼泪。自己也累了!出来站在地头望着青乎乎往上窜的麦子,揉了揉眼睛,又四处张望一下。
巧了!宜生?(我在潜意识里已将“安”字去掉了)他也正准备到地里去看看,四目相对,一时无语!哦倾,他问我:“怎么啦?想家了?”
“不是,是看书流泪,替古人担忧!”我回答道。
“看书?什么书?能借给我看看吗?”他显然对书有兴趣。
“你也喜欢看小说?”
“嗯!”
“那你随我来!”我竟顾不了“男女授受不亲”,拉了他一下衣服,他不好意思地朝四下看看无人,便匆匆随我进屋。这次不像前几天那样大大方方,显得有些腼腆,不切目的地问我手好了没有,屋子里下雨漏不漏,水缸里有没有水。我说:“你是来结书还是来关心知青生活的?”说得他更不好意思!见此我便很快找了那本《巴黎圣母院》给他:“这是禁书!不要乱借哦!”
“我知道啦!你放心!在我的周围只有你和我是同一类的人,其余的,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细胞,跟他们,话都懒得说!”他开始放松些自己了,话也顺畅些。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放出兴奋的光彩。那是我这些天以来又一个第一次发现。我开始发觉,我和他之间正在拆掉一堵城乡差别的墙,而且从和他几次交谈之中,感觉他的口音带有宜城的余味,我试着大胆地问他:“这几天,我的两个同伴都不会回来,你明天可不可以过来聊聊?”
“嗯,下雨天,反正没什么事。”
看样子,他以为在这周围,也只有我这个女知青能和他谈得来了。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是自然界的客观规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也是先人们在总结世间万物演变后得出的哲理。像李芳和按宜生们在那个年代的人来说,想在芸芸众生之中找到知音,也属是屈指可数的。看到此,舒芹感叹。她怀着“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的刨根心态,根本不理会壁钟发出十二下的铃声,继续朝那个年代里去寻奇。
三月二十二日,阴到多云。
太阳有时躲在大片白云里,有时**她灿烂的笑脸,给人们以明媚的感觉。地里湿透了,泥土粘脚,。村庄里很少有人串门,都畏缩在家躲避着“倒春寒”的冷空气。他如约吃过中午饭便从他家的后门口“溜”到我这里。我半真半假的问:“你不怕人家背后说你和女知青‘哥哥姐姐’的?”
“我又没干什么见不地人的事!怕什么?”他回答得挺干脆而且正义凛然。
“你妹妹不向你奶奶和你爸妈告状?”我故意激他。因为他和他那被收养的芬子妹妹关系搞得很紧张。
“她感告?!我揍扁她!”样子很凶!
“你们家是怎么下放到这里的?”我从旁人那里知道他家原本也是宜城下放的,他爸在公社农机站,妈妈在公社卫生院,奶奶也是宜城户口,唯独只有他是农村户口,当然那小芬子也是在邻村收养的。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腾地从那张快要断腿的板凳跳起来!但马上又小心地坐下:“可以不谈这个问题吗?”
“好!好!好!”我只好打住,“算我没问好吗?”“书看了吗?”
“还没有完全投入。”
“不喜欢看爱情小说?”
“农村里没事地时候,看看书混时间呗!”他好像是有意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也不便再激他。毕竟是在农村长大的,没我们这些“街游子”见识多。
我发觉我越来越同情他了。
天快黑的时候,才发现水缸里已经干枯了,水远路滑,我不敢去挑也挑不动,只好拿着脸盆厚着脸皮到他家想求奶奶舀一盆水给我晚上烧饭和洗一洗,这时只见他不声不响地从过道里拿下扁担钩子挑起水桶,我以为他家也没有水了,便将脸盆藏在背后转过身迅捷扣在胸前,逃也似地回屋。
正愁着晚上怎么过,“吱呀,吱呀”的很有节奏的扁担钩子与水桶梁子磨擦声传到我的屋子,传近我的耳边,接着“哗哗”的往水缸里倒水的声音证实:他!给我送来了甘泉!
“宜生!”赶忙上前,取下还扛在他肩上的扁担,用一个少女从未有过的亲呢,搂着他的脖子,大胆地在他那暖烘烘的腮帮子上烙下一个唇印:“谢谢你!”他的脸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根,连扁担水桶都顾不得拿了,像坐了个梦刚醒,惊慌失措地逃出门外。。。。。。
我估计我今晚不可能睡着觉了。
他们之间,没有像有的爱情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一见钟情”,“轰轰烈烈”,“情恋痴迷”“死去活来”。他们就像是山脉里涌出的涓涓泉水,先汇成小溪,再流到小河,顺理成章地和江河汇到一处。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平淡;而又那是那样的感人。。。。。。舒芹暗地里偷想:这样的素材如果寄给琼瑶,让她来个艺术加工,说不定又会招徕“琼瑶迷”们的青睐。肯定又是一部精彩的爱情宏剧。
她还想往下看,但俩眼睛可受不了,它们在打架了。。。。。。
[续传:《命运》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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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第3章:<命运>⑶”内容快照:
『<命运>⑶』
第十章安宜生这会儿真是如重释负了。于惋惜之中~庆幸。~午九点,李桂芳发来短信:“预约有变,出差京鲁,月余返宜。”看来,既使她~到洲头镇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这期间他~充分地调整好心态,认真地~理好与妻子,孩子,朋友及~的关系。开学在即,不能因这些陈芝~烂谷子的事搅得他心神不安。意地控制自己的思绪,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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