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借你一个安静的巢
两个月多后，安长林想早一天见到妈妈，也怕妈妈一个人旅行孤单，借助出差机会，到大连去接妈妈。他们在大连留恋了两天。除了吃饭休息，两个人都是在海边度过。盛夏的大连天气炎热，海水很清凉很温暖。他们挽上裤角，赤脚在海浪翻卷的海滩走来走去，随意地说话。
大多时候是爸爸安长林在说。安长林当年二十八岁。他在文革中度过小学，中学时不到十六岁就下乡，十八岁到工厂当工人。十九岁时高考恢复，他第一批考上大学，读的是政治专业。毕业后，到三江市市委工作。四年后任副市长。
文革时妈妈还小，相对比她大9岁的安长林，好像分隔了一个时代。而这一切和她的芭蕾舞艺术，似乎离得更远。然而她喜欢倾听，在他的故事中感受他的内心和对她的信任。在他身边，妈妈心灵安宁踏实，如同被兄长疼爱与呵护。
一些温柔的感情如丝丝缕缕的海风，悄悄抚慰着妈妈心灵上的伤口。
“以后就叫我安大哥，好吗？”
“安大哥！”
回到三江市的时候，妈妈相信自己已经平静下来，可以表现得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下了火车，爸爸的司机已经在等待。
“送你到哪里？回家还是回团里？”
妈妈一时难住了。她不想回家，姥姥家没有她的位置。也不想回团，她还有三个多月的假期，不愿意过早回到艺术团面对那么多人。
“我想租房，一个人住一段时间。”
安长林沉吟一会：“我朋友有一套房子，暂时不用。你去看看是否合意，好吗？”
市政府高级宿舍楼，是新盖的一个住宅小区，专为一定级别的官员使用。几栋三层小楼，一层楼一个单元。室外围绕着绿茵花圃和观赏树木，十分安静。
所谓朋友的房子，就是市政府分给他的那套公房。车开到楼下，爸爸说他先上去看一下，让妈妈等一等。他上去后，拿出干净的床单、被罩和枕巾，放到**，把自己常用衣物和洗漱用品装进一个旅行包，提下来，放进车后箱。
他给妈妈打开车门，提着妈妈的旅行包，带着她上到三楼的房子里。他从钥匙圈上退下一把钥匙，交给妈妈。
“你先休息吧，电话在这里，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妈妈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住宅，四房两厅。她挨个房间参观，在卧室停下来。显然，这里一直有人在住。**浅蓝色的床单被罩还算整洁，枕头上有人躺过后留下的凹痕。一套干净的床单被罩放在床边。打开衣柜，几件男士西装衣裤豁然挂着，妈妈看见安长林穿过他们。
她明白了：这是安长林自己的房子。他为了她而离去。
妈妈拔通了安长林电话。
“安大哥，你有地方住吗？”
“我住单位宿舍，平时也常住在这里。你安心住下，饿了就自己在厨房做点吃的。”
“谢谢你，安大哥！”
一天的旅行令人疲倦，妈妈洗个热水澡，更换了**用品，躺在宽大的在**，闻到一股异样的气息。这种味道，她曾经在刘劲的身上闻到过。
她很快睡着了，呼吸均匀。
12、逃离人间烟火
早上，妈妈按习惯六点起床，开始练功。她给自己的一天安排了详细的计划，复习外语和练功都不耽误。她外出买回一台收录机，还有奶粉、饼干面包、水果和日用品，一天就不再出门。
晚上，安大哥来看妈妈。妈妈告诉她自己正在复习外语，准备托福考试。
“你想出国？为什么？”
“想去继续学习深造，也很想看看国外最好的芭蕾舞艺术家成长的环境和发展。我的同学有的已经去了。”
“你是不是在这里感到孤单，事业没有发展？”
“就是有些闷，闷得慌。”
安长林把带来的菜送到厨房，说：“你看书吧？我做些吃的。今晚一起吃饭。”
厨房门的关着，炎热的天气里，做米饭的热气和炒菜爆锅的油香气，透过门缝漂进来，越来越浓郁地充满房间。想到安大哥这样一个人，在厨房里流汗忙碌的情景，妈妈坐不住了。她在茶几上留下一个纸条：“安大哥，我有事出去，晚一些回来，不要等我。”
妈妈沿着马路，毫无目的往前走。她喜欢安大哥，却感觉自己和他不是理想的一对。她不喜欢做家务，不想生育小孩，不能忍受人间烟火的熏蒸逼仄。
她希望自己能在舞台上一直跳下去，直到不能再跳为止。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安大哥的。她无法给予安大哥凡尘人间的温暖和幸福。
安大哥需要一个贤慧的人间妻子，和他一起分担家务，生儿育女，享受浓郁的亲情和天伦之乐。那个家将和人间无数个隐藏在烟火气息中的家庭一样，经历着一切世俗故事的轮回。
而妈妈，她不属于这样的家。
妈妈估计安大哥应该离去的时候才回来。打开门，客厅茶几上摆着四菜一汤。安大哥在等她。
聪明的安大哥已经明白打扰了妈妈。
“来，雪盈，今天是我生日。咱们庆祝一下。以后你就安心复习准备考试吧？”
妈妈记住了安大哥的生日：八月二十五日。
姥姥听到妈妈回来住在安副市长家，一颗心落地。她知道妈妈不会做饭，赶忙买了许多菜，来看妈妈。
“妈，你来给我做饭，家里爸爸怎么办？你还要上班，还是回去吧。”
“我快退休了，上班签个到就行。你爸爸可以晚一点再吃饭。”
“妈，你也不能照顾我一辈子，就别操心了，回家好好照顾爸爸和外孙女吧。”
“我知道你不会做饭做家务活。小安做领导的，要经常出差。这么大的房子，爸妈可以搬过来，照顾你和孩子，给你作伴。”
“妈，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他结婚了？谁告诉你我结婚要生孩子？你们过了一辈子挤在一起油油腻腻、互相干扰的日子，还不够吗？还要我也和你们一样？我不要，我一辈子不结婚，就不结婚……”妈妈发泄着心中的郁闷，气得哭起来。
失恋以后，妈妈变得爱哭，爱发脾气了。
姥姥惊讶地呆住了。她从来不知道女儿有这样异于常人的想法。女儿和安副市长的关系也没有达到她想象的程度。她为自己使女儿痛苦而不安。
妈妈哭了一会，情绪好多了。
“妈，你放心，我会孝顺你的，但不一定非得挤在一起就是孝顺。”
“妈明白了，你不哭了啊？你好好看书吧，我这就走……”
姥姥终于明白：妈妈是个不愿意过凡俗日子的人。
她的事业需要安静。
13、如果你要飞，就高高地飞吧
为了保证妈妈紧张复习应考和每天练功所需要的营养，安大哥向附近饭店定了一份午餐和晚餐。每天中午十二点、下午六点准时送到妈妈的住处。有时妈妈出门，会意外地在门口发现安大哥送来的水果、麦乳精和一些美味小吃。
他用这样安静的方式，表达对妈妈的深情。
妈妈顺利通过了英语托福考试。因为有国内著名艺术大学的文凭和出色的表演、编导资历，顺利申请到美国D市M艺术学院的奖学金。不过她还要通过学院的面试。
出国前妈妈用巡回演出赚的钱，给家里所有的亲人买了礼物。她给姥姥买了一件厚实的长过膝盖的羽绒服大衣，换下了姥姥那件穿了十多年的黑呢短外套。给姥爷买了一双长筒皮靴。剩下来的钱，买了飞机票后，换成了二百多美元。
登机那天，安大哥正在北京开会。妈妈谢绝了所有人送别，一个人飞往美国。
妈妈想，如果可能，她就不再回国。
14、一对甜宝宝
妈妈到美国以后，吃惊地发现自己什么也听不懂，好像在国内学的不是英语一样。到达M学院面试时，妈妈的表演基本功等各项成绩都很好，理论课却交了白卷，因为看不懂试卷的内容。她必须在该校的语言学校学一年英语，考试合格后，才能拿到奖学金，正式进入专业学习。因此她还不属于该校学生，不能住进学院免费宿舍。
在中国老乡帮助下，身上只有二百美元的妈妈租住在地下室暂且安身。她在当地报纸上刊登了教授儿童芭蕾舞广告，收下两个学生，基本解决了学习和生活费用。
芭蕾舞是西方贵族的艺术，当地学习芭蕾舞的孩子都是家境富裕的孩子。因为芭蕾舞的学习费用，对于一般家庭了说，太昂贵了一些。一场芭蕾舞演出，门票最高的，相当于国内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资。
一个月后，妈妈就搬离了地下室。安定下来，她给安大哥和家里都写信了平安信。
妈妈的一天是这样的：早上六点起床，练功两个小时，早餐后到语言学校上课。午餐在学校吃。下午一点～三点继续上课。三点半～五点半，到安格尔先生家，辅导他五岁的女儿学芭蕾舞。六点半～八点半到海轮太太家，辅导她八岁的女儿学芭蕾舞。晚上十点左右到家，看书一个小时。十二点睡觉。
生活紧张而有序，又恢复了一个人在外求学的日子。虽然有压力，但是妈妈喜欢这样的独处。
很累，但很舒心。
有一天，妈妈在街上看到一群中国人，好像是来旅游或者参观的。其中有一个人的身影，很象安大哥，一米八十左右的个子，平头，步履稳健。妈妈紧随其后，等那人一回头，大失所望：和安大哥相差甚远。
有一种疼痛在心里慢慢弥漫开来，妈妈思念安大哥。
姥姥的家书报道了令妈妈欣慰的消息：小弟考上了农学院，已经去读书了；大姐和姐夫工厂效益好，分到了新房子，搬离了姥姥家。家中只有姥姥和姥爷，他们都退休了，日子过得很安闲。
可是没有安大哥的消息。
也许，他已经另有所爱？以他的条件，身边应该早有一个好伴侣了。在安大哥家的那段时期，妈妈和他的来往并不多，她只是默默承受着安大哥的关怀。
沈阳夏天的星空下，安大哥的请求，妈妈一直没有给他明确的回答。
生活在英语语言环境中，尤其是和两各学生家庭的频繁交往，妈妈的英语口语和听力进步很快，她花大力气的是英语专业理论，许多专业名词她要在指导学生时现学现用。
每天晚上回来，妈妈都要开门前的信箱。这天，她惊讶地看到信箱里有一封天蓝色的航空信。落款是：中国·北京·安长林。
一股喜悦充满了心胸，妈妈把厚实的信拿在手中，几乎留下了眼泪。
原来，接到妈妈来信前，安大哥父亲病危。他回家照顾临终前的父亲，办理完父亲的丧事后，回来上班时才见到妈妈的信。随后，他被派到北京中央党校学习。他的回信，是在北京写的。
妈妈进屋，先把信放在床边，然后沐浴，换上宽松的睡衣，舒舒服服地依靠在床头，一点一点地剪开信封，一个字一个字的读来自远方爱人的信：这是多么美好的时光！
珍贵的航空信，连背面也写满了字。安大哥的字有许多好看的连笔，向他的人一样稳健成熟，字字隐藏着一个成熟男人的深情。信里还有一张他们在大连海边的合影：浪花在脚下微笑，妈妈靠着安大哥的肩膀，一对恋人的模样。
妈妈立刻下床把照片镶好，摆在床头柜上。
妈妈婚后，把她和爸爸那些飞跃大洋两岸的信，按日期贴在她当时的日记里。因此她那个时期的两本日记厚厚鼓鼓的，象个大汉堡。我细细地读过每一封信，感觉妈妈在美国的两年中，是他们二人最美好甜蜜的岁月。他们就象掉进了蜜罐里的两个甜宝宝，甜透了心……
也差点甜掉了我的牙。
且看他们的通信称呼，是这样变化的：雪盈：安大哥—→盈盈：长林—→盈：林。
落款是这样递进的：安大哥：雪盈—→想你的安大哥：盈盈—→长林：盈—→你的林：思念你的盈……
爱情的光明照亮了妈妈异域艰苦的求学生涯，为她注入了无穷的力量。她第一年顺利通过语言考试，进入M学院，拿到了奖学金。两年后获得M学院芭蕾舞编导专业证书。
她的导师请她留下来发展：或者在校任教，或者参加当地最著名的芭蕾舞团做专业演员，待遇相当优厚。妈妈坚定地谢绝了。
“我要回到我的国家去，我的爱在等我。”
八月二十五日，妈妈给安长林打电话：“长林，今天是你的生日，对吗？”
“今天……，是的，是我生日，雪盈，你不在，我年年都忘记了。”
“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啊？”
“我回来了！”
“……”
“来接我。我在三江市机场候机厅门前。”
“等我！”
爸爸的小车在飞驰而来，沿着机场环形车道绕了一周，停在妈妈面前。妈妈穿着大红色风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里，长长的黑色卷发披在肩头，白色的长纱巾在晚风中飘动……
爸爸激动地张开了怀抱：“雪盈！”
他们仅仅拥抱在一起……
唉，多遗憾啊，那时我不在。
15、约法三章再结婚
相逢的喜悦是如此美好。安长林再也不想放开妈妈。
“盈盈，我们结婚吧？”
“不结不行吗？”
“不行！”
“那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说说看。”
在结婚前，妈妈郑重地和爸爸约法三章：
一、三十岁以前不要孩子；二、婚后不做家务；三、不得以任何理由要求她离开舞台，终止舞蹈艺术生涯。
急于做新郎的爸爸一点也不傻。以他的身份和做事风格，爸爸经过慎重考虑，明确答应了妈妈的三个条件。
他的考虑是：晚点要孩子也好，他不是家中的独子，还有一个弟弟，我奶奶不会太在意；家务可以请保姆来做；至于第三条，根本不算问题。他爱妈妈，乐意成全她的愿望，妈妈想跳多久就跳多久，夫妻两个人都有事业支柱，精神会更充实。
妈妈幸福地做了爸爸的新娘。
婚礼按着妈妈的意思，简短、安静。双方老人和至亲、各自的领导、几个要好朋友，一共二十多个人，在酒店摆了三桌酒席。婚礼宴会后，众人参观了新房，老人们说了一箩筐祝福话，心满意足地拉着众人散去。
逐渐饱满的爱情果实，终于红透了，从枝头坠落进无尽的心海……
从甜蜜开始的人间岁月
将怎样结束
铭心刻骨的爱
已经融入生命
有什么样尘埃逶迤而来
什么样的风景在等待
我的妈妈
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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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岁月长』
16、双宿双飞婚后，～～和爸爸一起乘机飞往北京。～～～聘于～芭蕾舞团，是芭蕾舞团最年青的编导兼演员。爸爸再次被派往在～党校～修。他是文革后，国家第一批提拔的具有大学文凭的市级～。改革开放的大～就～到来，爸爸那一代中的年轻有为者，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是重点培养对象。他们必将将担当重任。～～一报到，就投～了～张的工作，准备“五·一”献礼～目的编排。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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