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双宿双飞
婚后,妈妈和爸爸一起乘机飞往北京。
妈妈受聘于中央芭蕾舞团,是芭蕾舞团最年青的编导兼演员。
爸爸再次被派往在中央党校进修。他是文革后,国家第一批提拔的具有大学文凭的市级干部。改革开放的大潮就要到来,爸爸那一代中的年轻有为者,承前启后,继往开来,是重点培养对象。他们必将将担当重任。
妈妈一报到,就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准备“五·一”献礼剧目的编排。爸爸相对轻松一些。他们都住在两个人一间的宿舍,离得又远,平时很少见面。
每到周末,爸爸就去接妈妈,在妈妈排练的大厅楼下等着。如果有演出,演出结束后,他就到后台等。然后他们打的到附近的饭店开房,度过夫妻欢聚的时光。
妈妈团里的伙伴戏称爸爸:董永。
的确,爸爸的气质和芭蕾舞团那些飘然洒脱的王子们很不一样。他和芭蕾舞团超凡脱俗的女演员结成夫妻,真有点象凡间的董永娶了七仙女———高攀了。
爸爸对妈妈同伴的戏谑,照单全收,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他对妈妈说:“能做董永,是很有福气的。我种田来,你织布;我跳水来,你做饭。夫妻双双把家还,是我梦想的家庭幸福。”
“可我不能和你双双还家。你后悔不?”
“一定有一起回家的一天,我等你。”
尽管采取了避孕措施,妈妈还是怀孕了。爸爸陪伴妈妈做了第一次流产手术。妈妈向团里请假一天就上班了。排练时,妈妈感到有些头晕和疲倦,以为挺一挺就过去了。却在旋转的舞蹈动作中昏倒了。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她需要热鸡汤,需要生姜、红糖、大枣和鸡蛋这样的补气血的食物,也不能用冷水洗衣和沐浴。
白天鹅在忘情的戏嘻中,被心甘情愿地捉住,和他的凡间丈夫过起了人间的恩爱日子。却不知道怎样在凡间呵护自己。她的羽毛就这样无形中,一点一点地落上尘埃,越来越沉重。
而她自己还不知觉。
以前用安全套的方法不安全,听取医生建议,妈妈开始口服避孕药。服药后,妈妈感到恶心,昏眩,月经异常。她是敏感体质,不适应服药。只好还用原来的方法。
半年后,爸爸学习结束前,妈妈第二次怀孕。在离京前,爸爸又陪妈妈去作手术。想到手术的疼痛,妈妈很紧张,手心里都是汗,身体微微颤抖着靠在爸爸身上。爸爸已经三十一岁,他很想要一个孩子。看到妈妈作手术如此痛苦,他心疼得不知怎么办。他真想劝说妈妈留下孩子。可想起婚前的约法三章,爸爸只能忍住。
手术后,医生叫进来爸爸,给他看从他的妻子身上,用钢铁器械生生剥离、此刻装在瓶子里的孩子——一个刚刚微具人形就已经肢体破碎的胎儿。
医生说:“你们已经结婚,还没有孩子,不能总作这种手术。医生在作手术时,看不见内部,只能凭手感,用金属器械刮宫。每次流产手术,都要刮掉许多患者的**内膜,会影响以后受精卵着床,导致不育。同时,对患者的身体损伤很大,也很容易感染。
而且,这种手术,一次比一次疼。恢复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爸爸心中的难过可想而知。他把医生的话转告了妈妈。妈妈虚弱地说:“反正你要走了,这是最后一次受罪了。”
爸爸急了:“要不是最后一次怎么办?我们以后还要相聚的呀?”
“再想别的办法试试吧。”
爸爸送妈妈回到她的宿舍,不得不离开。三江市领导班子将进行大调整,紧急招他回去。爸爸只能买一些营养品,留给妈妈。
这次手术后,妈妈身体比以前又虚弱了一些。她得了寒症,很怕凉。排练前她要热身很久,才有自如的感觉。运动一停下,就感到冷,要穿上大衣。但妈妈不能松劲,签订的应聘协议要按要求完成,自己主演就角色也不能换上B角。
17.、残损的翅膀
“十·一”国庆节汇演后,芭蕾舞团应邀到南方三市广州、珠海和海口演出。妈妈在演出结束后从海口起飞,回到三江市家中。她只能停留三天。
爸爸已经是三江市市长,工作很忙,只能在晚上回家和妈妈团聚。聚少离多,使他们的蜜月无限地延长。而人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有缺憾。
因为流产手术伤害了**肌肉,妈妈放置节育环避孕的方法又失败了。她回到北京后,发现第三次怀孕。
而元旦就在眼前。
一般人不太容易注意到,在我们的城市里,有一些特殊职业的人,没有节假日。比如警察、保安、急诊部医生、通信台的接线员等等。演员也是这样的人,节假日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元旦、春节几乎相连,两节是一年中的演出盛事,是演员们最忙最累的时候。作为芭蕾舞团的主要编导和演员,妈妈不可能这个时候请假休息。
怀孕反映一般发生在孕期四十五天以后。妈妈计算了时间,决定春节演出后,胎儿三个月时再作人流手术。她忘记了一点:她的特殊职业,会导致自然流产。
春节演出前两天彩排,妈妈在自己独舞的大幅度动作中,再次昏倒在排练大厅里,鲜血染红了洁白的舞裙。
她被110紧急送到医院,立即进行清宫手术。手术后,需要住院一周才能出院,妈妈三天就出院。
“一天不跳,自己知道;两天不跳,同行知道;三天不跳,外行知道。”
优秀芭蕾舞演员脚上的舞鞋,都被施了魔法,永远不能停止。妈妈的日记中曾经提到:她在婚礼的的第二天早上,就象平时一样起来练功。
现在,她已经三天没有穿过舞鞋了。出院那天,领导和同伴来接她。她没回宿舍,直接就进入排练厅。正是春节期间的演出旺期,全团白天休息,晚上演出。空旷的排练大厅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舞蹈。四面落地镜子使她在每个角度,都能审视自己的舞姿。她要尽快地适应春节期间每天晚上的演出。
象成长过程中遇到的无数个挫折一样,妈妈对自己说:“这没什么,这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第二天晚上,妈妈就照常参加了芭蕾舞团面向社会各界和市民的公演。直到正月十五,芭蕾舞团应邀到军队慰问演出结束,演员们才放假休息。
妈妈感到异常地劳累。她想回家,回到爸爸的怀抱里,放松身体每一个细胞,好好地休息。
然而这时,妈妈发现身体出现了异常:下腹肿胀,疼痛难忍,流出许多深褐色的分泌物和团块。演出期间,出现下腹轻微肿胀的时候,妈妈以为是平日的痛经。流出淡褐色血迹,以为是月经来临时正常现象。以后演出紧张劳累,就忽略了。
妈妈忍痛到楼下给爸爸打电话,拿起话筒,又迟疑着放下。她招出租车,去医院看急诊。
她被确诊为人流手术后,大面积**感染。
“叫你的家属来,你要尽快手术,需要他们在手术单上签字。”主治医生急切地嘱咐。
“我自己签吧,我的家属不在北京。”
“可是这个手术一定要让你丈夫知道。”
“为什么?”
“……你的**将被摘除,你以后就丧失了生育能力。”
“……能不能不……”
“你来的太晚了。**重度感染,都要穿孔了。如果不摘除**,就要危及到生命。”
妈妈的泪水慢慢地流下来。
“医生,我签字。”
18、坠落
爸爸赶来的时候,妈妈已经做完了手术,面无血色,呼吸微弱地躺在病**。
爸爸的眼泪刘下来,急切地呼唤:“盈盈,盈盈……”
妈妈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爸爸,只是无声地流泪,不说话。
“盈盈,都是我不好,都怨我……”
妈妈擦去爸爸的泪水:“我不跳了,我该回家了。”
“好,回家,咱们回家,出院就回家……”
妈妈一时不能出院。作为市长,爸爸的工作无法离开太久。他为妈妈在医院申请了特护,请医院专门派一个护士照顾妈妈。
“盈盈,安心养病,病好了,我来接你回家。”
“回去后,别告诉我妈。”
“我知道。”
“早点来接我。”
“会的,我有时间就来。”
妈妈住院两个多月。医生用大量抗生素治疗她的炎症。这些化学药物严重损伤了妈妈的肝肾功能和身体元气。她掉头发,脸色因贫血仍然苍白,走几步就累,稍微用力,下腹部就有绷紧的疼痛。
出院时,医生说:“你的炎症还残留一点,需要回家静养,不能劳累。这种病过分劳累,容易复发。回去后要继续服药,定期复查。”
妈妈知道她是真的不能跳了。即使重返舞台,她也不是最好的了。
在爱情上,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在艺术追求上就更如此。自从童年开始学习芭蕾舞以来,她从来没有演过B角。何况现在连B角都不能演了。
回到团里,妈妈办理了解聘手续,洗干净所有的练功服,整理好行装,准备第二天离开。
夜晚,曲终人散,妈妈一个人来到排练大厅。她穿上洁白的舞裙,白色舞鞋,插上象征白天鹅的银色头饰。灯光低垂,《天鹅湖》第三幕哀怨婉转的音乐低低流淌,妈妈在离别的泪水中,缓缓起舞:
……悲痛的奥杰塔,失去了重生的机会,这是她的最后一夜,等到天明来临,她就将从此消失,化为虚无……白天鹅伤心地哭泣,在黎明的辰光到来之前,向她的梦想告别……
跳着跳着,妈妈虚弱地弯下腰,瘫倒在地板上……
自从七岁开始学舞蹈,9岁学芭蕾舞,十六年来妈妈把的童年、少年和青春岁月,全部献给了舞蹈艺术之神。
芭蕾舞是妈妈今生唯一的追求,是她生命里真正的欢乐,是灵魂深处的慰藉……
为了她,妈妈失去了心爱的白马王子,在异国他乡经受艰苦的磨砺,远离心爱的丈夫,不肯做母亲,不肯做朝慕相守的贴心妻子……
她怕粗砺的俗尘磨损翅膀,熏黑了洁白的羽毛,象不肯落地的白天鹅一样,独自飞翔在寂寥的长空……
而今,这一切如露如电,转瞬即逝。
妈妈想起在师父净室里看到的佛经。佛在《金刚经》上讲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也如电,应做如是观。”
再见了,白天鹅
我的梦想和希望
如果有来生
是否再相逢
什么时候花儿开了不雕谢
什么时候彩云常住不飞走
什么时候
人间无白头
19、你们市长呢?
妈妈等爸爸来接她。等来的是爸爸的秘书刘恒。
“你们市长呢?”妈妈失望地问。
“安市长很忙。齐老师,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他说好了来接我。”
“市长临时有紧急会议,实在分不开身。齐老师,飞机票已经买好了,您晚上就能见到他。”
妈妈很想和爸爸在北京多呆几天,一起看看那些著名的风景名胜。北京,是妈妈的梦想飞翔的地方,也是她的梦想结束的地方。妈妈还没来得及好好地看看她,品味她,就告别了她。
妈妈藏起无限的失落,和刘恒一起离开了北京。
妈妈以为爸爸至少会在机场接她。等来的是他的司机小王和干事小杨。
“你们市长呢?”
“市长在陪外国客人吃饭,实在分不开身。请上车,您今晚就能见到他。”
“你和小刘怎么说的一样?”
“那是,我们市长说:‘告诉你们大嫂,今晚就能见到我。’”
三个小青年都开心地笑,为他们市长的仙女回家高兴。
妈妈笑了:才当几天市长啊,兄弟一小帮,这么霸气。
到家了,三个年青人提上沉重的行李,玩似的上了三楼。妈妈累得气喘吁吁,一进屋,就无力地坐在沙发上,连话也难说,眼看着三个人,一个进了厨房烧开水;一个下楼,买回了热粥和两样小菜;一个特意洗干净手,到卧式更换了所有的**用品,还不忘记把换下来的放进洗衣机……
“不好意思……谢谢你们。”
“没事,没事,我们市长吩咐了,您身体太虚弱,让我们照顾一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他们兴致出奇地好。看看没什么做的了,三个人一起撤退。
“大嫂,我们走了,卫生间的洗澡水一会放满了,您记得关上。”
“谢谢你们……”
“市长会谢我们的,大嫂安心休息吧。”
妈妈开心地笑起来,真有意思。
妈妈洗了澡,吃了饭,用开水泡上一杯芬芳的绿茶,坐在清洁的**,等着爸爸。
爸爸回来了,看到客厅妈妈的行李,外套都没脱,就冲进卧式。
“盈盈!”爸爸展开他宽大的怀抱。
妈妈扑进爸爸怀里,有一种哭不上来的疼痛和软弱。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都好了吗?”
“还有一点疼,这儿……这儿……”
“别哭,别怕,没事了,有我在呢。来,我看看……”
“你……先去洗澡……”
早上,晨曦透进窗帘。爸爸醒来确定妈妈还在,在他怀里,就放心了。妈妈新婚早上就起来练功,把他一个人凉在**的情景,爸爸记忆犹新。如今他亲爱的小妻子再也不会飞走了。
但是,此时爸爸不得不自己先起床。
“今天是星期天,你还上班吗?”妈妈问。
“外国客人今天上午九点的飞机回国,我得去送。说当市长的可怜,没人相信,市长一年到头,有几个星期天啊?”
“早点回来,我可怜你。”
“中午我回来吃饭,等着我。”
在爸爸香甜的亲吻中,妈妈又睡着了。除了生病以外,这是她从小长大第一次不用早早起来练功。从此后,她将永远是一个被丈夫宠爱的小妻子,可以放心地睡懒觉。
20、人间烟火岁月长
“嘭”!餐具掉到地上的声音,惊醒了妈妈的甜梦。妈妈起床,在客厅里看到姥姥、一个女孩,一些新买的锅碗瓢盆,一些鲜菜。
“吵醒你了,盈盈。长林怕惊动你,给我钥匙带保姆进来。来,小枝,叫阿姨。”
“阿姨好。”小枝十五六岁,是个老实安静的女孩。
“怪不得他说中午回来吃饭呢,原来已经安排好了。”
“早就开始安排了,听你说要回来,就要我帮助找保姆。保姆是要调教的,我们去厨房,你回**躺着吧啊,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姥姥看到大病后的女儿,和从前大不一样了,心疼得眼泪打转,赶紧进了厨房。她知道,这个女儿和别的不一样,什么都不能多说。
估计爸爸要回来了,妈妈起床,听姥姥的话,用温热水洗脸,换上松软的浅色棉布裙,慢慢地梳理着头发。她还不能适应这种热闹的气氛,默默地叹息着想:以后就这样了。
爸爸一进屋,就裂开嘴笑得开心:家里菜香弥漫,人气兴旺。他就喜欢这样的家。
他和妈妈是多么不同啊!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姥姥看到爸爸的车开到门口,高兴地开始炒热菜。三个热菜,一个凉菜,外加一个专门是给女儿做的砂锅煲生姜红枣鸡汤。姥姥和爸爸热情地招呼着四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
小枝不肯上桌:“我在以前的人家都是最后吃的,在厨房吃。”
“以后在我们家一起吃。”爸爸说。
小枝死也不肯上桌。
姥姥说:“你也忙活一上午了,先盛些饭菜到厨房吃吧。”
小枝还是不肯。她要等主人家吃完了,她吃剩下的。只好随她。姥姥觉得她这个保姆找对了。
妈妈什么也没说。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在自己家里和一个陌生人相处。
饭后,爸爸心满意足地向姥姥道辛苦:“自从离开家,我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舒心的饭菜了。”
姥姥乐得合不拢嘴:“不辛苦,都是家常饭菜,每天做惯了的。”
“家常饭才好吃,吃得长久。”
“我教会小枝做给你们吃。”
“要不妈您住这儿吧,盈盈也需要照顾。”
“不,不能住这儿。需要我的话,你和盈盈打电话给我。”姥姥想起和妈妈出国前的对话,慌忙拒绝。
饭后,姥姥帮忙整理了小枝的房间,嘱咐小枝一些话就回去了。家里住进来一个陌生人,妈妈很不习惯,做什么事都好像有人在看着,在爸爸怀里撒娇都不敢了。小枝一个人在厨房吃饭做事,声音小小的,很安静。妈妈稍微放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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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孤儿在等谁』
21、小枝~~渐渐领~到小枝的好。不知道她早~是几点起的~。每天爸爸~戴好了走~客厅时,早餐恰恰摆好:熬成浓汤似的米粥,小巧的素包子或者馒头,一碟辣白菜,或者~油清拌的盐~什锦青菜,一块腐乳。爸爸~乡时得了胃病,怕吃凉的、~的,不~点吃饭就难~。小枝准时的早餐大大的合爸爸胃~。爸爸走后~~还在~。小枝就关~外卫生间的门,轻轻地~~~~,外面什么也听不见。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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