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来了(三)
两天后的一大早,小村的造反派们挨家挨户地通知:今天上午,大队要召开揭批牛鬼蛇神大会。
批斗会场设在小学操场上。
学校放假了,空荡荡的操场上,临时搭起一个一人多高的露天大台子。台子上方的横木上,贴着一幅大横额:坚决斗倒斗臭地富反坏右分子。左边的大标语写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右边写着: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吃过早饭,小村的男女老幼陆陆续续来到了小学批斗会场。会场上笼罩着神秘而恐怖的气氛。人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他们还不清楚今天的批斗会要批斗的对象是谁。
批斗会还没开始,两名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基干民兵,背着三八大盖枪凶神恶煞般来到了会场,开始维持会场秩序。人们的眼里闪着惊恐的目光,静静地等待着批斗大会的开场。终于,顺着人们的目光看去,一队民兵押着一排地富反坏右分子从后面的教室里向会场走来。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绳上面拴着一大串儿蚂蚱。走近了,我看见这些被押着的人,每个人的头上都戴着用白纸糊的高高的尖帽子,胸前挂着厚厚的一块木牌子,牌子上面分别用黑墨水写着“地主分子XXX”、“反革命分子XXX”……名字上都用红笔打上了“X”。这不由得让我联想到在法院贴出的宣判布告上,那些被判了极刑的罪犯的名字上,用大红笔勾出的大“√”号,给人一种血淋淋的感官刺激。
被批斗的人被依次押上台,一字排开站在台子的前面。人们数着一共是十个人。在这十人当中,人们发现其中有一个女人站在里面,她把头深深地垂到胸前,苍白的脸上被涂上了黑墨水,脖子上挂着一双破布鞋,胸前的牌子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反革命分子、流氓分子石山菊”。人们看清楚了,是她,山菊,小村里一个不幸的女人!站在她身边的一个年轻的男人,脖子上也挂着一双破鞋,木牌上写着“流氓分子于大喜”。
批斗会开得残酷而滑稽。
阿牛首先代表大队革命造反派组织逐个宣读牛鬼蛇神们的罪行。接着,红卫兵们逼着台上被批斗的每个人坦白交代自己的罪行。年逾古稀的老地主王福第一个被拉到台前,胸前沉重的木牌和头上高高的尖帽,压得他两条腿不停地抖,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胸前的木牌上。一个民兵两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他踉跄几步,腿一软,瘫倒在台上……台下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声,还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我猜想,他的儿孙们也一定站在人群中……轮到山菊了,公社派来的一个女红卫兵,扯着山菊露在尖帽外边的头发,让她把头扬起来,叫她不但要交代她男人的罪行,还要她把和喜子“搞破鞋”的事儿说清楚!人们清晰地看到了山菊那张羞愧难当、痛苦不堪的脸上挂满了泪珠……“打倒反革命分子石山菊!”“斗倒斗臭大破鞋石山菊!”台上的阿牛带头喊起了口号,台下却没有几个人响应。突然,山菊挣脱了女红卫兵的手,猛地向台前的木桩一头撞去,“嘭”的一声,山菊的头重重地撞在木桩上,她摇晃了几下,轰然倒在了台上。周围的造反派们慌忙拉起山菊,只见山菊的额头上撞出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
台下的人一阵骚动。
“不要打妈妈,不要打妈妈,你们不要欺负妈妈!……”人群当中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哭喊声。人们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女孩拨开人群向台前冲去,嘴里还不停地哭喊着。山菊看得见,也听得出,这是她的大女儿小菊。台上的阿牛见状,厉声喝道:“谁?谁敢搅闹会场,把她拉上台来!”几个红卫兵把冲到台前的小菊拉上了批斗台。小菊疯了一样,用力推开众人,扑到妈妈的怀里,搂住妈妈的脖子,娘儿俩个在台上,抱头痛哭……
“日他娘的,我和你们拼了!”人们只见喜子大吼一声,象一头暴怒的狮子向阿牛扑去,一头顶在阿牛的胸口上,阿牛痛得连连倒退了几步,一头栽下了一人多高的台子。台上的红卫兵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把喜子打倒在台上。
台下的社员们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老队长第一个站了出来,指着台上的阿牛大声说:“牛子!不要胡来!这样会出人命的!”男人们愤怒了,攥着拳头往台前挤,想要上台找阿牛理论;女人们在台下不停地哭骂……
阿牛眼看着批斗会开成这样,难于收场,急忙令红卫兵们把小菊绑了起来。
一时间,台上、台下大乱,叫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缓过气来的阿牛见势不妙,急忙大喊:“反了,反了!快,快,都把他们押回教室……”阿牛忍着痛,又爬上了批斗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匆匆忙忙地代表公社红卫兵组织,对被斗的牛鬼蛇神们一一进行了宣判。
一场令人涕笑皆非的批斗会,如一出闹剧草草收场了。
这场批斗会刚一结束,陶生就扯下了戴在胳膊上的红卫兵袖章,找到了阿牛,把袖章还给了阿牛,铁青着脸说:“司令大人,这样的红卫兵,我当不了!谁愿当谁当!”说完,丢下袖章头也不回走了。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太残酷了,太血腥了!在会场上,我的两条腿在不停地抖,我的血在不停的往上涌!我同情山菊,我可怜小菊,我佩服喜子!我恨阿牛,我恨那些红卫兵!
接下来的几天里,小村里被斗的地富反坏右、牛鬼蛇神们被造反派们押着到全社各村去游街。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不同的家什,有的拿着铜锣,有的拿着小鼓,还有的拿着脸盆……每走上几步,就要击打一下手里的家什,嘴里还要不停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打倒某某某”,“斗臭某某某”……
受伤的山菊头上缠着一块破布,里面的伤口渗出斑斑血迹。她的脖子上仍旧挂着一双破布鞋。痛不欲生的她,几天不吃不喝,已经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了。一连几天,她都踉踉跄跄地跟在游斗队伍的后面。每到一处,围观的大人倒不多,一些爱看热闹的孩子们围前围后,吵吵嚷嚷,不时地向山菊他们吐口水、扔石块儿……
批斗会上,喜子伤得不轻,挨了一顿拳脚,身上多处淤血肿痛,可他伤得最重的还是在心里。因为是他的出现,才让山菊受了太多的委屈和痛苦!可他一个堂堂的大男人,眼看着山菊蒙受莫大的屈辱,自己却爱莫能助,他心里象被刀剜的一样痛。他恨,恨阿牛,恨那些动手侮辱山菊的红卫兵,他甚至想杀人!杀那些丧失良知,泯灭人性的畜生!他也想到了死,与其忍辱负重地活着,莫不如一死了之。生性倔强的他,最终选择了后者。几天后,公社派人来小村送信,说喜子畏罪自杀了。据说,游斗的队伍走到一座桥上时,喜子乘人不备,从十几米高的大桥上纵身跳了下去,汹涌的河水冲走了他,也冲走了喜子心中的痛恨和屈辱。
在这封闭了上百年的小村里,听老人们讲,人们管婚外的男女关系叫“搞破鞋”,称“搞破鞋”的人为“破鞋”、“破鞋匠儿”。这可是小村几代人视为伤风败俗的恶行,历来为小村人所不齿。尤其是女人,如果谁家的女人犯了大忌,成了“破鞋”,在村子里,一辈子也休想抬起头!众人的唾沫会淹死你,众人的手指会戳断你的脊梁骨!
山菊终于病倒了,躺在炕上,一连几日,浆水未沾。喜子的死,更让她痛心疾首,内心充满了愧疚。心力交瘁的她,再也无力走街串户掏粪挑粪了。正在读初中的小菊,眼看着妈妈一病不起,又想起几天前,妈妈被斗的情景,让她不寒而栗。她怕老师的歧视,更怕同学们的指指点点,她下了狠心,不再上学了。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应该为苦命的妈妈分担忧愁了。她背着妈妈偷偷地找了老队长,接过了妈妈挑粪的扁担,也挑起了一家人生活的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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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日记』
第六章大土瘪之~(一)一九六六年九月十一日这些天,村里闹哄哄的,刚刚开完了批斗会,这又出了一件大事儿,公社中学的~卫兵突然抄了大土鳖王福的家。听说是收走了几~金条,几块金元宝,还有半罐子袁大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大土鳖王福的孙子小国在公社农业中学读初中,他看见别的学生都加~了~卫兵组织,~着绿军装,戴着~袖章,整天耀武扬威地~四旧,斗牛鬼蛇神,打打杀杀,好不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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