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营是个大村。村里三四百户人家，人口近两千。开大队会的时候，每家一个代表，就是黑压压一片，简直望不到头。

北营也是个穷村。街道坑坑洼洼，房子用的是青砖灰瓦。处在南营、宋营、西苑、东苟几个村子拔地而起的红砖绿瓦的包围之中，显得垂头丧气，异常自卑。

北营的男人懒。日上三竿才起床，一天的活计就是侍弄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有口吃的就心满意足。没事的时候在太阳底下凑着群捉虱子，推牌九，为一毛钱能吵翻天。

北营的女人苦。下地、煮饭、生孩子，伺候一家老小，一天下来都没空直直腰，日子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哦！倘再遇着点天灾人祸，简直都要垮掉了。

美清妈遭的罪比别人还要多：公公有痨病，大儿子瘸了腿，小儿子不懂事，自己现在只剩八根手指头，丈夫干什么赔什么，硬是欠下一屁股债。

说起来唯一能指望上的，还是美清这丫头：俊俏、泼辣、上学肯用功，回了家挽起袖子就干活，邻里街坊没有不夸的。就是有点不爱搭理自家人，跟老韩家走得倒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眼下，她躺在**一整天，水都没进过一滴。饶是美清妈算经过事的人，看着女儿这副模样，两条腿也像面条一样，软地抬不起来。

消息像长了腿，转眼整个北营都知道了。

村里人别的都不急，一说闹鬼，传得比风还快。

关于老陈家的美清是如何被发现的，倒有了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美清爸爸半夜上茅房，发现自家的栅栏门没上锁，还开着一个缝。怕是有什么野兽跑进来，就挨着屋子找，这才知道美清没在。一路寻了去，竟然看见女儿倒在离家门口不过二三十米的地方，浑身湿透，人事不知。

一种说法是美清一家整晚都不知道家里少了一口人，第二天早上被沿街捡驴粪的韩玉山老汉叫醒，认了半天，才确定老汉背上背的是自己家孩子，美清爸当时都木了。

至于之前的遭遇，怕只有美清自己才说的清楚。

因为美清，陈家出现了好多年没有过的热闹场面。人们像流水一样，来来去去，挨着边的挨不着边的都过来探望，连早就断了来往的猪肉陈都来了，还带来不少猪下水。

“嫂子，你要想开点啊。既然医生看过了，没什么大病，不过是受了惊着了寒，你就放心好了，美清睡醒自然就没事了。”

猪肉陈和美清家是本家，干是杀猪卖肉的营生。每天天不亮，美清一家总能听到他在对门喊：

“韩家嫂子，我把肉给你放门口了，上好的，新鲜着那。早点出来拿，小心被狗叼走，人多手杂。。。。。。”

美清爸爸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嘴里嘟囔着：

“势利眼，专拍有钱人的马屁。”

细想想，“被狗叼走”和“人多手杂”，连到一块说，的确让人气闷。

以后，美清家的人见了猪肉陈就都淡淡的。猪肉陈也无所谓，什么本家不本家，除了偶尔来讨点猪下水，也实在打不上别的交道。慢慢的，两家就断了来往。

想他这次破天荒的走这一遭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不过打听点闲话而已。美清妈用鼻子哼了哼，就算承情了。

倒是韩家婶婶在旁边陪着掉了一天眼泪，嘴里不停的念叨：

“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一天功夫，俩好好的孩子就都遭了灾祸，一个在医院躺着，一个连眼都睁不开。不是好兆头，他大娘，我们两家得想想法子。。。。。。”

美清妈料着美清没事，心早已放下大半，被这一番说词，又搞得心烦意乱起来，反过来倒要安慰她：

“赤脚医生给打了退寒针，烧早退下去了，智二先生也来过了，说是不碍事。该想的办法都想了，到帮黑她总得醒过来。你们长春年轻体壮的，更能撑过去。我们两家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找也找不到我们头上，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把心放到肚里好了。”

两个女人唠叨着，彼此劝慰着，居然前所未有的融洽。美清妈性子硬，搁到以前，是不肯奉承韩家的。

“点心，点心。。。。。。”

美清弱弱的，喃喃的声音从**传过来。

“清清醒了！”

猪肉陈大叫着贡献自己的新发现。

守的最近的两个女人立刻止住话题，迅速地回头看。

美清果然睁开了眼睛，可那是什么眼神啊！木木的，空空的，直视着一个方向，飘忽而遥远，对眼前的亲人视而不见。

韩家婶婶把耳朵凑到跟前，眼也不眨地仔细听，骤而狂喜地大叫起来：

“点心，美清说的是点心，孩子要吃点心呢。。。。。。”

美清妈也听清了，却不吭声，脸上透着为难，家里哪有什么点心那？这孩子，刚醒过来就要短。

韩家婶婶明白过来：

“清清最爱吃她韩叔叔带的点心了，家里还有，我去拿，我去拿。”

女人一溜小跑着出了门，不过一眨眼功夫，又跑了回来。手里托着点心盒，小心翼翼地送到美清跟前，柔声细气地说：

“清清，吃点心。”

“嗷。。。。。。”一声尖利的嚎叫，简直不像人发出的声音。美清披头散发地站起来，哆嗦着滚到墙角，两手**抱着头，疯了似的摇晃着身体，嘴里兀自喊着：

“拿走，拿走，鬼，鬼。。。。。。”

一屋子人都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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