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安置到离圩子约十公里的一个丘岗上,蓝色的方块帐篷一顶一顶随着地形排列着,感觉在风中摇摇欲坠,有些凄凉。我突然有种背井离乡的情绪,在北京在东莞我都没有。
在蓝色的帐篷不远处是橄榄绿帐篷,帐篷的背面有两条激动人心的标语:首战用我,用我必胜。把灾区当故乡,视群众如父母。我油然而生一种对军人的崇敬,他们是和平时期最可爱的人。
没有比离开自己故土更难过,我理解父母的心,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扶着妈妈,走进了乡里预先安排好的帐篷。
刚刚坐在塑料凳子上,一声响雷,接着是黄豆大的雨滴,雨水横流,不一会儿,流水漫过土门坎进入帐篷。我把爸爸妈妈搀扶到简易床上后,把头伸到帐篷外,疯狂的雨滴像饥饿中成群结队的老鼠找到粮仓一样,弄得我满脸雨水。
一个多小时,风止了,雨停了。村长吆喝着各家各户去认领被武警抢运回来的粮食、锅碗瓢勺、炊具、牲口、农具等等。我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东西都放在岗头南边小学的院子里。小学的名字叫老河口,县防汛前线指挥所设在这里。打听后才知道,这个地方离淮河不远,由于内水排不掉,水将此地与淮河联系在一起,从水路上淮堤只有两华里。这一段的淮堤叫陈老段,是陈帛到老河口。陈帛这个名字有点不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男人的生理现象。
武警周副支队长说到做到,他们把在土包上的老百姓东西和家禽家畜全部弄到岗头。周副支队长说我回来很及时,晚两个小时,圩子破了,人是能救走,东西就带不走了。他还说,圩子守不住的时候,他们在进水的缺口用门板挡着,尽量缓解水流的冲击力,好让圩子里的水慢慢上升,屋子里慢慢进水,不让急流冲倒房屋。我佩服他们的细心程度和爱民做法,有子弟兵,老百姓放心。
能搬的东西搬到自己家的帐篷,不能搬的家禽家畜由村里组织人统一饲养。妈妈逮了三只鸡回来,一只我们自己留着吃,另外两只让我送给当兵的。我攥住鸡腿捏着鸡翅,妈妈拿着菜刀,边宰杀边低语:“小鸡小鸡你别怪,你是桌上一道菜,今年早早去,明年早早来。”我知道妈妈从没有为自己杀过鸡吃,在招待客人和为我们改善生活的时候杀只鸡,从来不动筷子,我们给她夹块鸡,她偷偷地放回来。被发现后妈妈说她不喜欢吃,怕塞牙。哪是啊?是舍不得。
在妈妈做饭的时候,我按照妈妈的意思提着两只鸡跑到了武警部队的营房,站岗的士兵拦住了我,我对他说找周副支队长。
正在这个时候,一辆双排座汽车从营房出来。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正是周副支队长,车厢里放着雨布、大米、蔬菜、行军锅、汽油灶等等。
“你好。”周副支队长看我来了跳下车,紧握我的手,
“你们现在到哪里?”我问。
“我们的士兵现在转移到淮河大堤上,我去给他们送饭。”他说。
“把这两只鸡带上,是妈妈让我送给你们的,务必收下。”说完把鸡放到后面的车厢。
“鸡我要了,但是钱要收下。”他掏出了两百元递给我,接着说:“我们部队有纪律,希望老弟配合我们。和你妈妈说,我们感谢她老人家。”
看到他着急的样子,我没有推辞,接收他的钱。回到自家的帐篷,刚吃过饭,村长来了。
“你们家能不能出一名抢险民工上淮堤?”村长说。
“好,我去。”爸爸说。
“爸爸,我去,我年轻。”我说。
村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凑了五十名民工,这是县防汛指挥所要求的。我看了看,除了我,民工的年龄可能都在五十岁以上,有相当一部分两鬓斑白。村长说村里年轻一点的劳力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只剩老弱病残。值值班,查查险是可以的,抢险不行。我成了我们村抢险队伍中唯一一个能扛动草包的人。
村长制作了一展印有抢险突击队的旗子,我自然成立旗手。每个人都发给一只红袖章,带上红袖章,打着红旗,扛着铁锹,我们的队伍看上去精神一些。
每五十米安排一个抢险民工,每两个小时沿着外坡查看有没有散浸渗漏和翻砂鼓水。
老人们的老眼可能昏花,他们地毯式地查了一遍后,我跟着查了一遍,发现一个酒盅大的洞往外冒水,水裹着沙子。我立即和村长汇报,村长立即跟乡长汇报。不一会,乡长赶到,周副支队长赶到,部队赶到,技术人员赶到,来了几十辆车子。等人都来到的时候,冒水空扩大到有碗口那样大。
挺着大肚子的技术人员看后很镇静,他迅速地拿出了处理方案,先在上面压五十公分的粗砂,再在上面压三十公分瓜子片碎石。粗砂和碎石火速运到,周副支队长亲自装袋背向险情发生地点,士兵们个个生龙活虎,很快按照技术人员设计的方案处理好,水还是照冒,但是沙子带不出来了。
水位还在继续地往上涨,趁着部队在此,县防汛前线指挥所要求用一万条麻袋装土加高这段堤防。一百多名武警官兵干到晚上十点终于完成了四百米长的堤防加固。为了防止风浪,在草袋前面铺上花雨布,防止风浪蚕食堤防。
终于可以缓一口气了,我仰望着天空,天空布满了星星,星星枕着弯弯的月亮,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把月光形容成水。
林青青可能到了英国,我给她一条信息:
睡在大堤上,枕着月亮望着你,我一切平安,勿牵挂。
很快她回了信息:
刚下飞机,防汛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880770。
一阵温馨随风而来,这是一个担心和心动的夜晚,注定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有人说,一条河流也是有生命周期的,如果这样,淮河现在处在什么样的年龄段?听着淮河的涛声,我感觉到那不是生命的激昂音符,相反像是在哭泣。
大雨后的太阳特别毒辣,在淮堤上的每一位防汛民工都汗流夹背。乡长的车子停在我的面前,一股空调的冷气跟着乡长下了车,好爽。
他对村长说:“省长马上来检查,要多上民工。”回过头,他对我说:“赵秘书救了我们,要不是你发现险情,我这个乡长就别当了。”
我笑了笑。
正是中午,哪去找民工?村长电话通知留守在帐篷里的妇女主任,无论采取什么办法,再上一百名民工。
水泥船载着一百名民工,实际上都是老人,爸爸妈妈也在里面。我的心头一酸,这么毒的太阳,老人们能挺得住吗?
村长还算通达人情,让新来的老人蹲在坡脚的防浪林,等待省长一出现,再上堤给乡长撑门面。
突然前面有车向我们这里移动,村长一声令下,一百多人爬坡上堤,向冲锋的士兵。
原来还是乡长的车,他说省长不来了,村长摇了摇头。乡长带来一条让所有人高兴的消息,上游王家坝开闸蓄洪了。
到了傍晚水才开始缓慢地回落,所有参与防汛的人没有丝毫麻痹,因为溃堤险情往往在退水时出现。
晚上九点,来了一家电视台,市、县防汛部门的人陪着。乡长临时充当导演,让所有的民工排成一排,一个挨着一个走。
衣着鲜亮的女主持人在灯光下显得很美。她说:
各位观众,现在是凌晨两点,我们在陈帛到老河口的淮堤上……
现在九点,怎么变成了凌晨两点?我看到乡长也拿着矿灯在装模作样地查险。
一位可能是电视台负责采访的中年人说不行,要老百姓用手中的铁锹在花雨布上拍拍,乡长听后立即指挥,霎时噼里啪啦声响彻朗朗的夜空。
花雨布是用来挡浪的,拍烂了还挡什么浪?
我忍无可忍,大声说:“别动我的花雨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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