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东关之战
九十九年前,蕴蓝都城。蕴蓝国第十五代国主蓝冕驾崩,继任新主,蓝亚微。举国悲痛,一周后大殓。大殓那日,冥树花开。
蕴蓝卜师为蓝冕选择的墓地乃一片山头,山上芳草葳葳绿树荫荫,山下小河流水潺潺不绝。穴头朝北,穴旁伫立一株千年冥树,正是此树,于蓝冕入土时忽然芬芳。满树的枝枝桠桠,忽然神奇含苞,迅速绽放、凋零,千万朵粉紫色冥花瞬间开放瞬间凋谢,随风飘零,一时间,蓝冕的墓山飞花如雨。
直到那刻,众人才信,世上确有冥树开花之事。
蓝亚微对妹妹点头道:“还是爷爷厉害,道那贞国公子必是玄君无疑!试问当世还有谁能以滴血续命?玄君称冥树开花,冥树而今的确开花!蕙心,我相信玄君他一定会来蕴蓝!”
蓝蕙心不接口,只是痴痴望那满天花雨。冥花如此珍奇,色样这般美艳,百年难遇,却转眼凋零。又有谁能挽留这一场飞花?又有谁能令爷爷复生?
一瓣残花落在她手心,犹如玄君轻吻,转瞬间,残花幻尘,悄无踪影。
蓝蕙心忽然扭头转身,靠到兄长瘦弱胸前。“亚微,你准备好应战了吗?”
蓝亚微斩钉截铁地说:“一年前我就准备好了!只要我蕴蓝王族一息尚存,就决不让元贼西进半步!”
他身边几位近臣不禁动容。新王虽然体弱多病长年居于神医府,却一脉相承蕴蓝族的坚忍不拔!
蓝蕙心主动请缨道:“就让我镇守东关吧!”
蓝亚微握住妹妹纤柔素手,断然道:“你岂是元将敌手?蕙心,还是你坐镇都城,让为兄去东关吧!”
蓝蕙心摇头道:“亚微,你已贵为国主,轻易不能离开都城!就让我去吧,我自有把握,应对一干战事!”
蓝亚微还欲劝阻,蓝蕙心却挣脱他的手,反扣住他的手腕,一股极柔极柔的灵力自蓝蕙心五指关传进蓝亚微手臂,温暖流进他周身百脉,打通了他郁结多年的气血纠结,刹时间令他整个人脱胎换骨,受用无比。蓝亚微心中明亮,不再多言。他双目炯炯凝视其妹,从她清秀绝伦的脸庞上看到了蕴蓝的希望。
新一代的蕴蓝神医横空出世!
他人不知其中奥秘,均以为兄妹情深,感动至极。正当时,一曲天籁穿越花雨,传送到众人耳畔。一女童声嫩音脆地吟唱:
冥花飘零/我见犹怜/绝世**不醒
兰心蕙质/一叹白头……
蓝亚微身后的蕴蓝卜师面色骤变,上前道:“何方顽童,小小年纪,模仿卜师说什么谶语!”
蓝亚微一挥手:“卜师勿恼,且听那女孩言!”
那女童唱罢上曲,略略停顿,又吟下阙:
淑人君子/流水无情/宁将天年不遂
镜花水月/错爱今生/
蓝亚微偏转脸,看见蓝蕙心竟似中邪,双目发直,眼神无光。大惊失色地对身旁侍卫道:“快去拿下那女孩!”
空中却又传来那女童的声音:“蕴蓝国主,不必麻烦,我已经来了!”声音方落,众人便见到一灰衣女孩遥遥御剑而来。蓝亚微心中暗暗称奇,看那孩子不过八、九岁光景,一身卜师装,并能御剑而行,可见定是名家子弟,颇有来头。
女童姗姗落地,那宝剑竟然跟随她竖立一旁,浑似两人齐肩站立。女童一脸童稚一派纯真,眼睛只盯着蓝蕙心。而蓝蕙心因为听了她一句谶语“兰心蕙质,一叹白头”,犹在恍惚,竟一时未认出她来。
蕴蓝卜师见她御剑飞行,知她手底下自有真功夫,但仍不信那么年幼的孩子可以成为卜师,并且还能开谶,上前一步道:“顽童口中一派胡言,见到国主陛下,还不速行大礼,求得宽恕?我主慈悲,念你年幼,定当从轻发落!”
女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原本就容貌略丑,这一笑,更是龇牙咧嘴,难看之极。“难怪听人说蕴蓝无人,连卜师眼力都如此浅薄!以貌取人,愚昧无知!”
蕴蓝卜师面色一红,正欲驳斥,蓝亚微却抢先道:“少年卜师,好一副伶牙俐齿!不知卜师驾临,有何指教?”
女童挠了挠脑袋,指着蓝蕙心道:“我为她而来!”
蓝亚微暗思,难怪觉着她刚才的谶语似为蓝蕙心而开。他问道:“不知卜师师承何门?如何称呼?”
女童脆脆笑道:“我乃玄君门下,婷室韵是也!”
众人俱惊。那蕴蓝卜师再说不出话来。
蓝蕙心听得“玄君”二字,即刻恢复了往素神情。蓝亚微望了眼妹妹,微笑问那女童:“你可是当日玄君手抱的女童?”
“正是!”女童嗔怪地对蓝蕙心道,“姐姐,你认不出我了吗?国主都没见过我,也猜到我是谁了,姐姐,你难道一点都认不出我吗?”
蓝蕙心认出她来,微微点头,暗暗回想当日,她蓬头垢面,眼神怜悯,岂能料到今日神采飞扬,着卜衣御剑而来。只一年的功夫,玄君就将她变为少年卜师!
女童又道:“冥树花开,我师特命我前来,邀请蕴蓝神医赴前定约会。”
蓝蕙心脸上始露笑容,她一道浅笑,冥花尽散。女童仿佛也被她那笑容迷惑,小小年纪,竟低声道出一句与其年纪截然不符的言语:“蕴蓝神医,倾城倾国!”
蓝亚微听得一清二楚,却毫不惊讶。玄君门人,岂能以寻常人而论?倒是那位蕴蓝卜师早就低首垂眉,无地自容。
蓝蕙心走近婷室韵,两人微笑以对。那一旁竖立的宝剑竟然自动横下,婷室韵纵身一跃,便轻巧巧站立剑上。她将小手递给蓝蕙心,蓝蕙心转身回望,穿过蓝亚微的脸,竟看见蓝冕正对她微笑,仿佛在说,去吧去吧!众人都不言语,静默注视着她,但他们的眼神仿佛也都在说,去吧去吧!
冥树花已全数落定,恢复了平常的阴郁模样。蓝蕙心最后望了一眼,然后旋身,轻轻一跃,衣袖飞花,柳腰婀娜。她站在婷室韵身后,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姐姐,我们走咯!”婷室韵喜悦地说。
“好的!”蓝蕙心此时心内五味俱全,家事国态儿女情长,该如何权衡?纵然医术盖世,也难换回爷爷一命!谈什么蕴蓝秘传起死回生,若不能战场上发挥实效,都是枉然!冥树花开,花期却如此短暂,玄君呐……
胡乱思想间,剑却如飞云掣电。方向,正是蓝蕙心与蓝亚微争论谁去镇守的东关。
2
东关,蕴蓝国的北大门,通往元国的必经之路。元国要攻占蕴蓝,首先就要攻克东关。然而东关傍山而建,傍的不是普通的山,而是九洲四国最出名的风景胜地——云雾山。云雾山,顾名思义,常年云雾笼罩,风光旖旎,地势险要,而到了雨季,只有雾都族人能自由出入,因此历来镇守东关的都是雾都族。
雾都族族长云岸,与蓝亚微、蓝蕙心之父,蓝凌交情非同一般。他们是朋友,是兄弟,还是情敌。相传当年云岸为了蓝凌,曾封锁云雾山整整一年,究竟为了什么封山,却无人得知。后来蓝凌被刺身亡,其妻自杀殉情,世上就再无人知晓当年云雾山封山的原因了!
云雾山的风光秀丽尽在险峰,即便经常有人一脚踏空,跌下山崖,每年上山游玩的四国旅人仍不计其数。蓝凌夫妇死后,游人更多。
东关确切的位置在云雾山半山腰,云峰同雾峰之间的平缓山地上。这里驻扎着蕴蓝国最强大的军队,他们绝大部分是雾都族子弟,还有少数蕴蓝世家派遣修行的贵族子弟。
蕴蓝只有东关才需要军队才需要军事部署。蕴蓝南部都是亨国的属国,西面是互不侵犯的利国,北方是世代友邦贞国,只有东部的元国野心勃勃,早在千年前,就开始吞并周边小国,最近这几百年,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染指到贞元两国交界的附属小国。而贞国虽是泱泱大国,却因常年虚设君位,国内几大势力勾心斗角,无暇顾及周边战事,白白便宜了元国。现时,元国已经将能侵占的国土全数侵占了,下一个目标只有东邻之国蕴蓝。蕴蓝虽非大国,却是全九洲除元亨利贞四大国外最大国,能夺下蕴蓝,即意味着敲开入主中原的大门。因此,东关的要紧,关乎四国的全局。
蓝冕一死,东关就吃紧。虽然镇守东关的仍然是云岸,虽然云雾山仍然风雨飘摇,但东关军的士气却明显低下。原因有二,一是蓝冕死后,元国再无忌惮,二是继位的蕴蓝国主蓝亚微是个病秧子。有谁相信一个从小就病歪歪的人能带蕴蓝走出一个崭新的局面?
云雾山从蓝冕驾崩之日封山,至今已过七天。封山对平日磨枪砺剑的东关军而言,不啻为一种调节。只因云雾山封山,对山上的视线影响极小,仅对上山通路云遮雾绕。除了惯例的操练和岗哨,整个东关军都在休息状态。人一旦闲着,就是话多。军士们私下议论纷纷,不是担心即将来临的战事,就是对蕴蓝王族的新领袖心存疑虑。
军士们正七嘴八舌,却听见一人喊:“你们快看!那女子好美!”
军士们朝那人指的方向望去,一望就再收不住眼光。但见一绝色女子与一女童自西方御剑而来。那女子蓝衫飘飘,眉目如画,胜似仙子。
一军士口中喃喃:“即便此刻战死沙场,也不枉此生!”
另一军士道:“谁家女子?真乃绝色!叫人神魂颠倒……”
还有些军士干脆什么都不说,只顾痴痴望着。
“咳咳!”忽然有一男子清了清嗓子,一旁相熟的军士打趣道:“水公子怎么咳嗽了?莫非有话想说?让我猜猜,那女子是你在都城里的相好?”
水公子正色道:“休得无礼!她是蕙心公主!”
众人俱惊,各自垂下目光,自惭形秽。
说话间,蓝蕙心已到东关。她飘然下剑,只看一眼,便问:“西门水公子?”
水公子心中一喜:“正是在下!公主好记性!”
蓝蕙心柔声道:“一年前,爷爷对我说西门水公子向我提亲。那时我胡乱说了句,要嫁只愿嫁叱咤风云的大将军,不曾想公子竟毅然从戎!当今时局,战事随时爆发,公子不在意自己优越的世袭贵公子身份,来到前线,可见公子之心,男儿丈夫!蕙心岂会不记得公子这般血性男儿?好男儿报效国家,公子来日必定为我蕴蓝肱股之臣!”
“公主折煞水某!”水公子当即跪下道:“在下誓死效忠蕴蓝!效忠公主!”
一干军士纷纷跪下:“誓死效忠……”
她这么几句话,不仅令水公子意气风发,更激起一旁军士的满腔热血。蓝蕙心往前方元国境内望去,只觉天地之间宽阔无比。蕴蓝有军如此,何愁不破元军呢?只要领导得方,定叫元贼有来无回!
婷室韵收起宝剑,却见剑身闪过一道异样光芒,她大声道:“不好!姐姐,我们快去找云岸!”蓝蕙心知她年纪虽小,却是玄君弟子,拥有最上乘卜师的预感。当即抱起她来,再上剑身,那剑便“嗖”一下直入将军府!撇下一干惊讶的众军士。
一入东关将军府,蓝蕙心便知大事不好,府内竟处处横尸,充满血腥。
蓝蕙心在心内默默祈祷:云岸,你千万不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只许活不许死!
一道蓝光从最里间射了出来,然后是更多道蓝光。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后,又恢复寂静,光影消散。
婷室韵喜道:“玄君来了!”
蓝蕙心闻言更是一振,宝剑进入了将军府内堂。内堂的情形比之前所见更惨烈。除了阿苦,没有一个人站着。云岸身负多处重伤,一柄元国利剑横贯其腹,至于旁的小伤,已无关紧要。阿苦站在云岸坐席左边,右手搭在云岸肩上,正以灵力维系云岸的生命。
蓝蕙心急忙下剑,却听阿苦沉声道:“不要过来!”
蓝蕙心不明所以,婷室韵更加不懂。满地的伤员,却不见一名元国刺客?
“这是怎么回事?”蓝蕙心问。
阿苦却对婷室韵缓缓道:“室韵,你看清楚了吗?看明白了吗?”
婷室韵顿时陷入了苦思。
蓝蕙心又道:“玄君,让我来救他吧!”
云岸眼中闪过两道凌厉的光芒,决不似垂死之人的目光。婷室韵见到他的眼神,豁然明朗。
“姐姐!不要过去!”
婷室韵拉住蓝蕙心的衣服,对阿苦道:“师傅,我看清楚了!也看明白了!”
阿苦一点头。
婷室韵又对蓝蕙心道:“姐姐,你等一会再去救他!先让我破了元国巫术!”
蓝蕙心大惊。东关天险云雾山难克,元国竟出此等下作手段!要知卜师最忌施展巫术,不仅被世人唾骂遗臭万年,施巫者本身也会被反噬。巫术一出,死伤无数,连卜师都可能会死于反噬,而受巫者更极少幸存。看此情形,云岸已被巫术控制,将军府血海尸山皆出自于将军之手。可叹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军士,与将军对战的那刻不仅肝肠寸断,更是死不瞑目。
却见云岸忽然有了动作,他双手伸展如同抱揽某物,随此一动作,他的腹部又涌出一股鲜血,那些原本落在地上断剑残刃竟升腾起来。这一操控,法术上同婷室韵的御剑出自一辙,只是云岸乃雾都族族长,另有过人之处——云岸能在晴朗天时呼云唤雾,此刻被巫术操纵,使的就是云刀雾剑,千刀万剑,尤为可怕的是,此时,他操控的剑刃全部指向他自己。
阿苦喝道:“快!”
婷室韵不敢怠慢,左手捏一剑诀,口中道:“水色一线!”她那柄剑便如冰晶,疾向云岸奔去。刹时间,整间屋子都闪亮出刀光剑影,云岸操控的刀剑犹如暴雨,婷室韵的剑却成一条直线,散发出蓝白水气,抢在云刀雾剑前,直逼云岸腹中宝剑。
“着!”婷室韵童声高亢,她的剑似谙人性,直击云岸腹上剑柄。当真是水色一线,玲珑美妙的术技。她的剑顶出元国宝剑,两剑一前一后贯穿云岸腹部,成一直线钉在内堂墙壁上。蓝蕙心仔细一看,婷室韵的剑不仅穿透元国剑柄,更牢牢锁住元剑,令它钉在墙上动弹不得。漫天刀剑骤然失去主导,不再往前,纷纷下落。
原来巫术载物,正是那柄元剑,元剑一被顶出,巫术即破。
蓝蕙心心念一动,飞身而起,穿越犹在下坠的刀剑,扑到昏死过去的云岸面前,一掌按在他腹部血洞上。阿苦并不拦她,只温和地凝望她,眼中含笑。他的手搭在云岸肩上,自然知道手底下的状况,更知这丫头一年来没辜负他的苦心。他要的她已经做到。
蓝蕙心出掌后,一股柔和的灵力流动在云岸体内,出血即止,气血开始通畅。看来过去的一年中,蓝蕙心果然在医术上大下苦功,而这正是阿苦最想看到的!
蓝蕙心施展医术,待得云岸缓过一口气来,这才松了口气,略微仰头,却撞上阿苦的目光。温如春风,柔似海浪。她不由心醉,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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