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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苦收回放在云岸肩头的手,柔声道:“今日蕙心未可同日而语,蕴蓝有救了!”
蓝蕙心面色微红:“玄君过誉了!”她收回素手,云岸腹部血洞已然痊愈,当真神乎其神!
婷室韵一旁赞道:“姐姐好厉害呀!真不愧为蕴蓝神医!”
蓝蕙心道:“神医之名,蕙心岂敢担当?”
婷室韵“噗嗤”一笑:“一年前,玄君就说过,姐姐你正是蕴蓝神医!蕴蓝王族,血化碧玉,泪幻明珠,莫以为那些玉呀珠呀,宝气凌人,实际上不过是蕴蓝王族与生俱来的医治神力的附属物罢了。还记得那日姐姐在镜湖大哭一场吗?至今湖底下仍积压着大批蕴蓝之珠。姐姐,这不是一般蕴蓝王族能做到的,那么多蕴蓝之珠,不正说明姐姐你的治愈灵力丰沛过人。所以只要姐姐努力,就能成为蕴蓝神医!而今姐姐果然不负君望,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修炼出了神技!恭喜姐姐哟!”
蓝蕙心身为蕴蓝王族,也是生平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为什么玄君知道连蕴蓝王族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呢?还有玄君的小蛇浑身散发着蓝光,莫非玄君他同蕴蓝王族有着非同一般的渊源?最奇怪的是,一年前他在她掌心一吻,她的医力竟奇异地提升了,之后的一年,医技更是不可思议地神速进展。身为纯水属灵力的蓝蕙心,三江之中惟有咸江独强,枢江承江则空无,但那一天后,她的三江竟均衡了灵力。对蕴蓝神医来说,没有比三江均衡更难能可贵,更重要的事情了!神君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再看阿苦,只见他低头抱起云岸,将他轻轻横放到席上。阿苦的乌发仍然漏了几缕没有盘上,垂在脸颊旁。一身黑色便服,腰间束一根窄带,不复当日贵公子模样,却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亲切。怎么看怎么悦目,怎么看怎么舒心。心弦微微而乱,她唯一能肯定的是,玄君绝对不是蕴蓝族人。蕴蓝王族,无一不眉清目秀,容貌出众,而阿苦却并不标致,只是阿苦拥有比英俊的面庞,精致的五官更令人心动的魅力。
“玄君……”蓝蕙心轻轻问,“你为何知道我蕴蓝王族那么多秘密?”
阿苦将云岸放正,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我还有件大事要做!”
蓝蕙心刚想问他,将军府外的东关军士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水公子。各军士见府内惨况,无不惊心动魄。
水公子冲上前来问:“公主殿下,这里发生了什么?”
蓝蕙心柳眉一拧:“云将军被元国巫术操纵,险些一命呜呼,幸得……”
她还未说出“玄君”二字,阿苦即打断道:“现在来不及一一解释了!敢问各位军士,谁人有胆,愿随公主前往元境?”
各军士见他黑衣装束,知其乃贞国人,一贞国人在将军府内言辞凿凿,大悖常理!
水公子挺身而出:“小将水某愿随公主上刀山下火海,只是不知你一贞国人,在我蕴蓝境内东关将军府做什么呢?”
见众人都猜疑玄君,蓝蕙心道:“各军士不必疑虑,这位贞国公子乃蕙心好友,特地前来助蕙心一臂之力。”她天性聪颖,已知晓阿苦意图。阿苦不愿以玄君名义出战。他身为贞国神君,倘若公然与元国对抗,只会令战事升级,演变为贞元两国直接交锋。
阿苦接蓝蕙心话茬:“在下虽说是贞国人,但唇亡齿寒,岂能袖手旁观蕴蓝战场?各位军士请放心,在下稍后会换上蕴蓝军服,同各位并肩作战,共杀元敌!”
水公子心想他所言不差,贞国的确不会愿意蕴蓝被元国攻占,便上前一步道:“既然蕙心公主也说公子是友非敌,那么水某信你!稍后我们共同进退,出生入死,亲如手足!”
两人紧紧握手。水公子从阿苦手里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温度。温凉如水,柔似秋波,却绵绵不绝,深不可测。他一怔之后欣喜若狂,对方到底是蕙心公主的朋友,果然了得!
水公子问:“只是公子刚才说到随同公主前往元境,不知是何用意?”
阿苦扫视各军士,他们或悲愤或激怒却无一人胆怯,群情激昂。再看身旁蓝蕙心,她正以百分的信赖凝视自己,当下心头一沉,扬声道:“此战关乎东关全军荣辱,关乎蕴蓝国运,关乎整个四国的局势!但偏生公主不能带那么多人前往!带的人越少就越好!只有前往的人少,才能令元国主震撼!”
水公子眼中闪过光芒,莫非此人想行刺元国主不成?疯了不成?要知元国主青戌春乃当世绝顶高手,除了另三位神君,谁人能敌?何况青戌春手下三大世袭宿将,各个身怀绝技,莫说东关军,整个蕴蓝都未必能找得到那样的将军!
但看阿苦模样,决非蠢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苦又道:“小婷!”
婷室韵道:“弟子在!”
阿苦不言,只是点头。婷室韵已知其意,她手一伸,方才钉在墙上的双剑闪电般回到她手上。两剑相加后过长,捏在一个孩子手里,莫说不伦不类,倒更似假剑,但剑槽间流淌的鲜血却是千真万确,那血正是东关将军云岸的!
婷室韵以指代笔,在元剑上书写了几个字,然后喝一声:“飞!”那剑竟穿破墙壁往东去了!
众军士不由得刮目相看。水公子看得真切,女童手写四字竟是:以血还血!众人都在思考,小小孩童就如此身手,她师傅不知有多厉害?
阿苦沉声道:“小婷已将战书送往元国都城,各位军士,现在我们已经无路可退!要震撼元国,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不怕死!”
众军士立刻纷纷表态,死又何惧?
水公子又问:“不知公子到底要如何行事?”
阿苦沉静地反问:“你愿意现在就一死吗?”
水公子愣了愣道:“只要能打败元国,水某莫说死一次,死百次死千次都愿意!”
阿苦冷冷道:“那你从现在开始记得,你已经死了!”
众军士不解,却听阿苦又道:“我现在就要十名这样的死士!你们谁有胆量,跟水公子一般舍死忘生?”
他只要十个人?水公子又一惊!打个突袭最低限度也要五百人,他要十人能做什么?
众军士都将目光看向蓝蕙心,只见她沉稳地向他们一一点头。特别是水公子,一见她点头,便将心横了。
蓝蕙心道:“各位军士,只要你们不畏死,战场上就会发生奇迹!只有舍弃了生死,才能获得胜利!我们要给青戌春一个永远都不能忘记的耻辱,让他此生都不敢再对蕴蓝作非分之想!”
虽然众军士不甚明了到底蓝蕙心同那贞国人要进行什么战略,但出于对公主的尊敬,对国家的热爱,军士们都开始踊跃报名。可叫他们奇怪的是,阿苦同蓝蕙心两人挑选的死士都基于一个标准:非正常标准——除水公子以外,另九人全部是老弱病残!
4
元都,王宫。婷室韵写过字的元剑穿透城墙,穿透一间又一间屋子,间或也经过男女仆从配刀侍卫,但那剑竟似长了眼睛一般,一概让开或者擦过,一路上没有伤及任何性命,直到最后穿越王宫卜殿,刺入一女子腹部。
那女子乃元都后宫,青戌春爱妃,亦为元国卜师——葎帷。
元剑贯穿葎帷腹部之前,她正跪在卜殿前焚香祈运,求之前所行巫术顺利得手。她赌上的不仅是自身性命,更赌上了腹中龙儿。一旦得手,她将扶正为后,腹中龙儿将封为太子,然而一旦失手,巫术反噬,她死,她未出世的王子也得赔上小命!
身为卜师,她自然清楚其中厉害,身为母亲,她也知道自己的决定太过凶险,但身为女人,身为青戌春的女人,她别无选择。她愿意为他死,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剑刺穿自己的腹部,这个结局虽然是她最不愿看到,但也在意料之中,施展巫术之前,她已经预想了所有可能。
剑上四字化为血光,出现在她面前:以血还血!四字显形后化为一缕烟尘,飘散消失。
葎帷痛苦地笑了,支撑着站起身来。五海之中的气海、血海都被这一剑反噬重创,三江五海很快就会因为两海的沦失而崩溃,那刻就是她死之时。
一旁的侍女惊慌上前,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鲜血顺着她的裙摆往下流淌。葎帷咬牙道:“告诉国主!蕴蓝下战书了!蕴蓝有厉害的卜师!”
“来人呀!来人呀!”几个侍从奔出殿外。
“王妃!”侍女含泪点头。
葎帷没浪费力气多言语,她要将所有力气凝聚起来,支持住自己屹立于卜师殿。她要开此生最后的一道谶语。据她所知,蕴蓝没有能破她巫术的卜师,因此她才敢放手一博。而今巫术反噬,她无力回天,死之前怎么也要找到那个卜师!
葎帷手沾自己鲜血,往半空中一挥,颤声道:“孟章断义,开谶!”
只见那血仿佛在空中撞到了一堵墙壁,直直落下,形成一道血墙,从鲜红的血色里,映出了一张女童的脸孔:颧骨耸起,眉如疏星,怎么看都是一个很丑的小孩。
葎帷喷出一口鲜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如此年幼的卜师?”
她的鲜血溅在血墙上,墙上又出现了一道字:九死不悔,护国卜师!
葎帷几乎要倒下,侍女连忙全力撑她。葎帷痛苦万分地想: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她苦修多载才能成为卜师,看那女童不过八、九岁的样子,竟已经是卜师了!她毕生追求达到的境界,人家早就到了,而且还只是个孩子!
“葎帷!”一个浑厚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心弦一松,整个身子就往后倒去,侍女再撑扶不住。
青戌春急步上前,刚好从她背后抱住。侍女退下。
葎帷靠在爱人胸前,虽已呼吸急促,但神情却安宁起来。一阵熟悉的香味钻入她鼻间,侵入发丝沁进皮肤、肢体、血液、骨髓和灵魂。在青戌春怀里,她不是卜师,只是他所有宠爱的女人中的一个。
元国主强健有力的双臂撑起了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葎帷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青戌春面对那堵血墙壁,叹了一声:“不要说了!”
葎帷伸出染血的手,颤巍巍地摸上青戌春的手。“我没有用,帮不了国主!”
青戌春看了看她腹上的剑,皱眉问:“葎帷,你痛吗?”
葎帷淡淡笑道:“我不怕!有国主在,我什么都不怕!”
青戌春道:“好!我来帮你一把!”
话音甫落,青戌春已将葎帷的身子转了半圈,将头一低。葎帷没有半分惊慌,迎着青戌春的唇。他的吻一向都是这样霸道,这一次也一样。即便到死,这男人仍然令她神魂颠倒。痛并幸福着。有多痛,就有多幸福。
一旁跪倒在地的侍女听见“咚”一声响,抬头只见一柄血淋淋的剑跌在面前。侍女当即晕了过去。
卜殿静悄悄,不知过了多久。青戌春放开葎帷,葎帷倒了下去,双目阖上面带微笑。青戌春拂袖而去,竟不再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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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关,血洗将军府后,内室。婷室韵同蓝蕙心为玄君梳妆。黑石簪子搁置一旁,取而代之是一条深蓝色蕴蓝结。铜镜里映出素手乌发,玄君恬淡,神医入神。蓝蕙心手中的千丝万缕柔滑顺畅,好几次,她轻轻握住却没抓牢,任由长发滑出掌心。
婷室韵尚年幼无法理解蓝蕙心的心情,但间接从蓝蕙心的眉宇中看出,她是喜欢的。
这一刻蓝蕙心终身都没忘记。她强压住心底颤动,手捧阿苦的长发,一梳到底。如此漂亮的长发,她是第一次见识。质地坚韧,光泽闪亮,仿佛根根都有生命,在她掌中摩拭。她握住他的头发,怕握得太紧又怕抓不住,一个不小心,长发就从掌心滑走。抓不住啊,蓝蕙心心下感慨,要如何才能抓住呢?
后来还是阿苦笑了笑:“还以为你能比小婷梳得更好呢!”
婷室韵帮蓝蕙心道:“这可不能怪姐姐,要怪只怪玄君你的头发生得好生滑溜,怎么抓也抓不牢!我就奇怪了,这头发怎么生的?比人家女儿家还生得好!”
阿苦笑道:“天生的呗!就像你天生要做卜师,蕙心天生就是神医,道理一样的!”
蓝蕙心柔声道:“如果没有玄君,即便蕙心没有跳进镜湖,也不可能成为神医!”
阿苦却说:“要谢还是得谢小灵,我真的一点不懂它那小蛇脑袋怎么想的!居然愿意跟着你寻死去!蕙心,你知道吗?小灵真的很喜欢你!这次它原本也想跟来的,但它太容易被人认出来,元人一看到它就会识破我的身份。我只好让它留守镜湖。”
想到小灵,蓝蕙心终于鼓起勇气抓紧阿苦的头发,以蕴蓝结绑住,但她还是绑得有点松散,几缕发丝垂两侧,于是铜镜里的男人平白多了几分落魄。
阿苦笑了笑,似乎很满意这样的造型。他转头对她说:“谢谢你,蕙心!我很喜欢这样。”
蓝蕙心微微红了脸,婷室韵却摇摇头:“真难看!”
阿苦道:“你小孩子家不明白,好看难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符合身份!”
婷室韵做了个鬼脸道:“我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你们也不告诉我,为什么召集那些个看上去风一吹就倒的家伙跟你们出征呢?”
阿苦与蓝蕙心对望一眼,似心有灵犀。两人同时转头对婷室韵说:“到时候你就明白了!”话音才落,蓝蕙心便飞红了双颊。
婷室韵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阿苦站起身来,浑然一副落魄军士的模样,但他身形修长,还是留有一份清俊。他携婷室韵小手,出门前对蓝蕙心道:“我们在外面等你!”
蓝蕙心点了点头,门在她面前阖上,她将手靠近鼻尖,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指间残留着他发间的幽香。玄君身上何以也带有兰花香呢?带着这一疑虑,蓝蕙心换上了军服。铜镜中的少女,眉目含羞,顾盼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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